星際牛仔

有人說，Cowboy Bebop是個悲傷的故事。 我從不否認這一點，也承認每每想起它時，心中郁結，盡管插科打諢的片段比比皆是，無論是吐槽沒有肉絲的特制青椒肉絲，變成異形到處亂竄的木衛三龍蝦，還是出現真·主角竟然被路人打死的橋段。這個故事的基調，從一開始就是憂傷的星際藍調——Asteroid Blues，充滿著用漫不經心掩蓋的情緒。 Spike在剛認識Jet的時候就說，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男人了。 在最后之前，他告訴Faye，我的一只眼望著過去，另一只眼看著現在。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真正活著。 在那個時候，Faye就很清楚他做出了什么選擇。因為靠過去支撐自己的人，注定沒有未來。她朝天花板開了五槍發泄，卻依然忍不住哭泣。 2071年的宇宙，堪稱光怪陸離。宇宙航行已然普及。一次爆炸導致地球廢棄，人們開始向太陽系其他行星移居生活，而我們的主人公Spike，便是實實在在的火星人，出生于2044年。有趣的是，撇開令當代瞠目結舌的科技進步，CB中的未來社會結構、文化和人性并未發生實在的變化，可以說是情理之中。依然有善惡的對決，不朽的友誼，令人神傷的愛情，以及對傳統的繼承和拋棄。由于罪案此消彼長，政府開始用賞金懸賞犯人，“賞金獵人”這應運而生的自由職業，為了只想活在當下的人提供了再好不過的出路。無需背景、經驗、無謂的社交……一身是膽以及拳腳功夫便可養活自己，為金盆洗手的黑幫成員提供了方便去處。 我們并不知道Jet和Spike這兩個男人是如何遇上，并決定搭伙的。這二人的付出似乎很不平等——Jet是母艦Bebop號的艦長，負責做飯、修理飛船、尋找獵物、聯系警察舊友獲取情報，甚至為Spike善后，因為這貨時常傷及無辜。Spike身手一流，聲名遠揚，卻不折不扣地愛惹麻煩。作為沉穩的兄長型人物，Jet太了解Spike的脾性，通常是由他去的放任態度。只是到了最后，他明白Spike要去送死，于是勸不住也還要勸，給Spike講了一個故事。Spike則以《活了一百萬次的貓》作答。這一問一答，勾勒了Spike的一生——被過去所束縛，雖然明白回不去，卻無法停止追尋回憶。真是個會讓愛他的人抓心撓肝的固執混蛋。為了他，我讀了好多遍那個故事，心有不平，可不忍心說出口。 直到Ein, Faye和Ed陸續來到Bebop號上，這二人優哉游哉的生活似乎永遠不會結束。Spike曾怨念地說他最討厭的三樣東西都在船上湊齊了——動物，頑劣的女人，和小孩。但待她們全都離去后，他和Jet面對面坐著吃了很久煮雞蛋，一言不發。大約說不出的羈絆才最是扣人心弦。那三個大人經常滿口是錢，真正涉及到錢的時候又飄滿了濃濃的人情味。比如關于Faye的錄像帶，我已經到了看一遍哭一遍的程度。在模糊影像中出現的小女孩，完全得益于兩個男人對類似于龍宮尋寶的幼稚狂熱，包括在快結尾的時候，Jet向Faye要收包裹的錢，我都以為這一集是在講笑。幾個人準備好零食和啤酒圍坐在電視機前像是在等待家庭小電影，卻沒有準備好面對他們不曾經歷的過去。不僅僅是Faye在不知不覺中淚水盈眶——倘若我看見十四歲的自己為十年后加油的影像，也一定會哭的不能自已。意識到舊時光不再復返，記憶已消弭，并純真不再的Faye，該如何面對未來……她只需要一個歸宿去了結執念，但又無法停留在已成廢墟的舊家園。此種立場，并不比Spike一心去赴死更令人好受些。最無力的是，她也無法說動Spike。心死的人獨獨靠執念活下去，他決定的宿命的選擇沒有人可以改變。而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同Faye一樣無力地流淚。 近幾個月下載好Cowboy Bebop CD Box，已經可以慢慢地聽懂經典臺詞的片段。究竟是喜歡山寺宏一，還是喜歡Spike，我漸漸地開始分不清楚。只是，我會記住他們帶給我的笑與淚。看似最沒心沒肺的Ed，其實應該是個敏感的女孩子。希望Ein永遠都不會離開她。不知Jet和Faye會成為怎樣的拍檔繼續下去，抑或是受不了其他人的離別也分道揚鑣。我曾瘋狂搜尋《天國之扉》的CB電影版海報，甚至想去自己打印一張。因為我明白，哪怕它只是結局之前的一個插曲，哪怕我已清楚各人的命運，只要看到他們重聚于Bebop號，已經是太幸福的一件事。關于CB的過去和未來，我都可以忍住不去想，它的存在，已經足夠我去珍惜。 決定還是整理一份CD Box的臺詞表。 1-1（第一集） Laughing Bull: 翱翔的鳥啊。 Spike：啊？ Laughing Bull: 你將會遇到一個女人，然后會被她給看上。然后，你將會死亡。 Spike: 又來了啊…… Laughing Bull: 又來了？ Spike: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被女人給殺死的。 Laughing Bull: 你太小看女人了。 Spike: 打擾了。 Laughing Bull: 接受大靈(Wakan-Tanka)的祝福吧。 1-2 （第二集） Hakim: 是賞金獵人？還是買賣動物的黑手黨？ Spike: 真是令人感動的事跡啊，為了價值兩百的狗那么拼命。 Hakim: 你說什么？ Spike: 我想要的是你的頭上被懸賞的八百萬賞金。 1-3 （第三集） Spike: 名言啊？ Jet: 查理講過，“怎么樣都不能洗去賭性”。想得到就必須先付出。這是什么意思？就是講我們要下注去賭，對吧？ Spike: 你以為查理·帕克講的是歌德名言啊。 Jet: 又沒關系，這是種夢想。 Spike: 早丟掉這種白日夢，你就不會失掉口袋里那5000烏隆了。 1-4 （第一集） 三人組的對話 A: 又來了啊，你這混蛋！你們又在這騙我了！你們能在剛才的店里吃好的喝好的，都是因為我和朋友一起在這片土地上流汗換來的！ B: 朋友不就是我們嗎…… C: 干活啊，做的都要死了。 B: 你就別岔開話了。 1-5 （第二集） 武器店老板：寵物店？ Spike: 而且是賣些非法動物的。 武器店老板：吶大哥，在火星上什么都是要用錢買的。槍支到人命，什么都可以。想要情報的話，也是要給一些的。 Spike: 鎖鏈好長啊，是李小龍《猛龍過江》中用的那種吧。 武器店老板：啊，你知道？那可是三十年代的稀有貨哦！ 1-6（第八集） Rocco: 那我上了！（被Spike借力打力摔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Spike: 我一點力量都沒有用，我只是順力撥動，利用你的那種蠻力而已。應時而變，就是必須控制力量。為了對付任何狀況，把全身的力量給放松。對，就像變成水一樣。 Rocco：水…… Spike: 對，水可以變成任何形狀，可以慢慢地流，也可以湍急而出。 1-7（第三集） Spike: 我并不是好運，也不是手氣好。 Faye: 那，是什么？ Spike: 是我有雅量。 1-8（第一集） Spike: 想逃到火星去嗎？不停地逃跑，哪里才是盡頭呢。 女人：你是誰？ Spike: 一個被時代遺忘的牛仔。 1-9（第一集） 女人：Adios, cowboy. （再見，牛仔。） 1-10（第六集） 孩子：外行人就不要出風頭。如果太愛管閑事的話，小心，會有危險。 Spike: 小鬼別那么逞強。 孩子：我不是小孩子。 Spike: 小孩子都喜歡這樣講。 孩子：你現在看到的我，在人類還沒完全有能力進入外層空間之前，就一直活到現在。 1-11（第六集） Jet: 女人是很快就會出賣人，但是男人會為了義氣而活下去。 Faye: 義氣…… Jet: 我是這樣相信的。 1-12（第五集） Vicious: 被天國驅逐的天使，就只能成為惡魔。對吧，Spike. 1-13（第五集） Julia哼歌。 Spike: 請你那樣……繼續唱下去吧。 2-1（第九集） Ed: 誒，你叫什么名字？ AI: 我是搭載在D-135人工衛星上的衛星專用程式。 Ed: 那是什么？沒有綽號嗎？那Ed就幫你取一個……對了，因為你是電腦，就叫小電吧！ AI: 誒？ Ed: 小電！真有型！ AI: 請問…… Ed: 艾德就是……愛德華·芬·豪·貝貝爾·奇普路斯基四世。簡稱叫Ed。請多多指教~ 2-2（第十五集） Jet: 沒問題嗎？不去管他們。 Spike: 你擔心女人那邊嗎？ Jet: 我只是擔心她會不會把那家伙放走！ Spike: 她那么有同情心么？ Jet: 那種固執己見的女人，很容易對以前的男人心軟的。 Spike: 是嘛…… Jet: 不可理喻啊，這些女人。 2-3（第十一集） Ed: 教訓教訓！（以后）遇到陌生人要好好跟著喲！ 2-4（第十集） Faye: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Spike: 他只是想看看過去的故鄉吧。 Faye: 如果還以為原來的女人現在還想著自己，那就大錯特錯了。 Spike: 如果你以為所有女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樣，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Ed: ……柴魚柴魚，魚生魚生…… Faye: 男人真是……實在是一群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2-5（第十集） Jet: 這件事交給我，你先回去。 Spike: 你該不會想放他逃走吧。 Jet: 我以前在這里做過警察，是個咬住就不會放的“黑狗”。雖然我已經不再迷戀那個女人，但我以前待過的島上的事情，就讓我自己來辦吧。 Spike：服了你了。 2-6（第十八集） Faye（十四歲）: 我已經不在這里了。但這一日的我，會永遠在這里支持你。 2-7（第十二集） Faye: 在人群里感覺自己孤立無援，還不如一個人感受孤獨。和他們在一起，就會發生許多麻煩的事。根本沒人注意我，反正我在和不在都一樣…… Gren: 你害怕分離的感覺，和你講的那些人。所以你先離開了。 Faye: 你這人真奇怪。 Gren: 是嗎？ Faye: 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對你講這些事，就像是在懺悔室里懺悔一樣……你當過牧師嗎？ Gren：沒有。 2-8（第十三集） Gren： 你（指Faye）說你不需要同伴。而我更愛“同志”一詞，淚涌而出般的感動。 2-9（第十三集） Gren: 原來……你就是Spike。Julia常常提起你。兩個眼睛的顏色不一樣，她這樣講過。只要視線交錯，就會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Spike：她的情況如何？ Gren: 每次都在吧臺前的角落里，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坐了下來，每次都點同樣的曲子，一直在微笑著，用一種略帶悲哀的表情微笑著。 3-1（第二十二集） Andy: 為你的瞳孔中，所映出的我而干杯。 Faye: 干……干杯…… 3-2（第十九集） 學徒：推進力最大。 老爹：我并沒有勉強你一定要跟來。 學徒：Blue Sox隊的球迷就喜歡熱鬧！ 老爹：走吧！ 3-3（第二十集） Pierrot: Hello, gentlemen. 我是來拿你們性命的。 3-4（第二十集中的笑聲。） 3-5（第二十三集） 洗腦教主：你認為人為什么會相信神？因為希望相信。要在這腐敗的世界里生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活在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東西。你明白嗎？不是神創造了人類，是人類創造了神。 3-6（第二十四集） Jet: 唉……女人心，木衛三的天。 3-7（第二十四集） Ed: 外出的人，你要去哪里呢？ Faye: 我想起了自己的歸宿。 Ed: 自己的歸宿？ Faye: 你也是，有人在等著你，有你自己的歸宿。最好去找出來。那才是最棒的東西。 3-8（第二十五集） Spike: 我在墓地等你。當然，我會活著過去。 Julia: 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Spike: 跟我走。離開這里，脫離這個世界。 Julia: 之后怎么辦？ Spike: 找個地方自由地生活，就像是做夢一樣。 3-9（第二十六集） Jet: 是個什么樣的女人？那個Julia。 Faye: 一個普通的女人。長得漂亮，危險，讓人放心不下。普通的女人。 Jet: 是嗎。 Faye: 像個惡魔一樣的天使，還是像個天使一樣的惡魔…… 3-10（第二十六集） Laughing Bull: 不要害怕死亡，死亡永遠在身邊。在表現出害怕的同時，我想死亡應該比光還要更快接近。如果沒有恐懼的話，就只會溫柔地在身邊守護你。 【感謝Guokrer @YOGA川崎 幫忙翻譯2-3和2-8】

【2021年4月17日出于私心的更新：】

P.S.1: 根據淘寶訂單記錄，我在2012年圣誕節那天為自己做了一份禮物，是兩張海報。只有一張照片留存……

抱歉Spike，我的大頭遮住了你英俊的面容

海報原圖

P.S.2: Spike與Jet的相遇，原來真的有前傳。去年5月偶然在Bilibili看到這篇專欄，感謝翻譯！

星際牛仔Cowboy Bebop Big Crunch

那天下午我在舊居陪老渡燒信

接著我陪老渡從頭重認cowboy bebop二十六話

從頭重拾某音符，從重重疊疊的光影里

茫茫如水一般日子淌過 ，如風的呼吸記憶于我

面對舊時，聽往日聲音

獻給即將到來的《cowboy bebop》二十周年

R：我今年在電影院看《baby driver》，一水的groove類小曲，不管是作為前景音樂還是背景音樂，都被剪輯得和畫面嚴絲合縫。坦白說，看到一半時覺得有點累，一處一處算計得很精準，但音樂和畫面并沒有給彼此加分，用咱們東方話來說就是缺乏余韻。一直到最后，小兩口準備出逃時響起barry white的【never give you up】，我才被戳中一下，當時就想：這片子交給你來拍就瀟灑了。然后再一想：哎喲，明年，2018年就是《cowboy bebop》二十周年了。

渡：那要看資方給不給我自主權，像今年的銀翼殺手動畫短片，在配樂上我就沒有發言。

R：那部短片播出后反響很好嘛，大家都在狂歡這集結了日本最牛逼的一群原畫師，但配樂方面挺不盡人意，flying lotus很老實的沿用vangelis的音色，交了一個行活，最后的結尾曲也就是一首無腦的女聲vocal edm，呵呵。

渡：很多媒體把94年的《macross plus》看成是我和菅野洋子的第一次合作，其實選擇配樂的決定權是在河森正治手上，如果當年讓我來一錘定音的話，我會再壓榨一下洋子，挑選出更棒更牛逼的作品。當年開會時，她讓我們制作組先聽了那首【idol talk】，很鼓機很純正的美國黑人味；然后就是【voice】，一聽就知道屬于那種任何時代都會中意的王道的抒情歌曲。我表面上故作鎮靜，心里面挺吃驚：這姑娘能跨越這兩個維度！？

R：所以在籌備《cowboy bebop》時就決定和洋子來一次徹徹底底的合作？

渡：對，《cowboy bebop》在配樂方面百分百由我說了算。這么多年來，媒體對我的另外一個誤會就是cowboy bebop這個標題的含義，cowboy自然是意味著受西方電影的影響，但bebop并不意味著這部片子和爵士樂有多大關系，更不意味著片子中爵士風格的配樂有多么精彩，日野皓正那陣子經常擠兌我和洋子：你們還爵士樂呢，老子閉著眼睛就把你們給滅了！ Bebop在音樂圈有一整套固定的說法，什么自bebop之后爵士音樂家就不看樂譜，開始自由，開始即興演奏諸如此類的，那我就借用bebop一詞，暗示這次要打破tv動畫制作的一些常規，比方說要有扎實的動作場面，而不是單靠鏡頭產生運動感。其實cowboy bebop這一標題并不是當時的首選，我一開始想借用小沢健二的歌曲名《流れ星ビバップ》（流星bebop），但唱片公司方面的版權很復雜，后來就放棄了。

R：說是“自由”，說是“即興”，很多時候也就是一個詞眼，像后來john coltrane的作品里采用不同節奏并行的手法，不管有沒有樂譜，演奏部分肯定都精心設計過。你也喜歡小沢健二？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形成你的音樂品味？

渡：我出生在六十年代。在日本六七十年如果想很方便的同步聽到歐美熱門金曲，那最好居住在長崎，因為長崎那里能收聽到美軍電臺。80年代初mtv和tower records幾乎同時進入日本，當時tower records在澀谷的宇田川町開業。這樣一來在音樂資訊方面，日本和美國在時差上就徹底拉平了。記得1990年的時候，virgin和hmv等其他外資唱片行也陸續進入了日本。到了1995年，tower records搬遷至神南一丁目，擴建成八層樓的規模，一眼望去相當震撼，據當時的店員透露，庫存的專輯數目在60萬張左右，再加上新宿和澀谷的其他私人唱片店，我的眼前早已是一片音樂的海洋。面對海量的cd和黑膠，當然需要有專業人士去甄選出優秀的音樂專輯，日本有一位樂評人兼dj叫橋本徹，他在90年代初編輯了一份唱片指南，名叫《Suburbia suite》，把目光投向巴西音樂，意大利電影配樂，法國電影配樂，黑人靈魂樂等等，完全打破以往熟悉的大師論，當時給予我非常大的觸動。

R: 這么說來，再加上小沢健二，小山田圭吾，小西康陽這些音樂人不停在作品中引用各自中意的西方音樂片段，一起帶動了日本樂迷digging的風潮？

渡：我就是很好的例子。如今說來可能不可思議，在日本80年代中后期，stevie wonder完全被音樂媒體或者說評論圈冷落，這間接導致我多年和他老人家的作品很疏離，一直到93年小沢健二推出單曲【天気読み】，大家在唱片店里口口相傳：這不就是stevie wonder的【Don't You Worry 'Bout A Thing】嘛? 音樂的新舊之分似乎就此化解了。借此契機，stevie wonder才在日本逐漸回溫。

R：呵呵，我自己的一個經歷是和小山田圭吾有關。大概在09年左右，有位朋友推薦了一支美國六十年代的雙人民謠組合，名字叫Alzo & Udine，朋友介紹說他們的專輯在90年代被日本再版發行。我起初沒當回事，被日本再版的專輯太多啦，水貨也不少，每次側標上注明的宣傳語都很聳動，什么“日本cd初化”，“幻之名盤”之類，結果一聽就驚啦！十二弦吉他和打擊樂的配合爽耳的一米，旋律線美的像是老天爺給的。我當時就很好奇這張專輯在日本是怎么被挖掘出來的？這種水準級的作品被挖掘出來絕對不是任性之舉，絕對是音樂有心人有意而為之！一直到今年，我才碰巧聽到小山田圭吾單飛后第一張專輯，其中的【perfect rainbow】是以Alzo & Udine的【Hey Hey Hey,She's O.K】為靈感。怪不得，怪不得。

渡：小山田圭吾，小沢健二，橋本徹，包括nujabes，他們都是一批人，后來我和橋本徹，和nujabes都成了好朋友。nujabes去世后我和橋本徹在靈堂守夜，橋本徹回憶他和nujabes相識在90年代中期一場名為free soul underground的派對上，那時候nujabes最中意的歌曲是Friends Of Distinction的【when a little love began to die】，95年nujabes在澀谷開了自己的唱片店guinness records，也就在那段前后，nujabes還以本名seba jun給《Suburbia suite》撰稿，那時候nujabes才20歲出頭啊。今年小沢健二從紐約歸來再復出，他找松本大洋擔任單曲碟的美術設計，松本大洋因為惡童劇場版的緣故和studio 4c里面我的一幫老哥們都是熟識，他們湊的酒局結果也叫上了我，最后一幫人喝醉了，就指著我和小沢健二說：《cowboy bebop》不就是繼承了澀谷系精神的動畫片嘛！

今年小沢健二與松本大洋的合作——《聽見貓頭鷹的聲音》

R: 哈哈哈，你們真是喝高啦！這說法夠新奇。很多鐵粉都覺得你拍《cowboy bebop》時特別奢侈，也特別任性，先定下洋子的音樂，再用畫面去配音樂，所以就拍成了一部以音樂為主導的片子。但地球人都知道拍tv動畫從預算到制作時間都緊張得不得了，當年你和洋子到底是怎么配合？

渡：這不是我任性，大家又誤會我啦。像現在大制作的美劇，比方說《權利的游戲》，從拍攝到最后播出，這中間相隔差不多半年到一年，他們有時間去一集接一集制作配樂。但日本動畫tv的制作流程完全不一樣，每周在播放最新一集的同時也在趕工下一集，那配樂必須先行于視覺部分，不然就趕不上播出的deadline。

R: 也就是說這種局促和限制反而導致你可以用畫面去配合音樂？

渡：對，有些曲目甚至是我赤裸裸的給洋子下命題作文。比如第二十集《Pierrot Le Fou》，我想致敬一下pink floyd，就讓洋子直接翻玩【on the run】，最后索性連原聲專輯里的曲目名也用了on the run。再比如第十七集《mushroom samba》，這一整集都是向七十年代的黑人電影致敬，我安排了男女配角分別叫shaft和coffee，人物設計與70年代電影中保持一致，后來信本敬子提醒我：這不能少了《superfly》的元素吧？我就跟洋子商量這回不能再像抄pink floyd那樣抄curtis mayfield了，最后洋子就延用【superfly】的曲式，同樣是以帶切分節奏的bassline開場，再加進去其他樂器，這就成了第十七集火車槍戰戲的配樂曲【mushroom hunting】。

R：照你這么說，《cowboy bebop》配樂還真有點澀谷系當年那種不拘新舊，廣為我用的精神。我很佩服洋子的一點是她心里面好像有一份音樂地圖，這份地圖為什么能存在？是靠著她充沛的樂感和完整的樂理知識去支撐。很多年前我有一句口頭禪：菅野洋子就是音樂圈的基準線，那些自以為比洋子更職業的音樂人更沒有理由對作品懈怠。但這話放現在就是一笑話，現在已經是自拍音樂的時代，在流媒體上聽音樂和在instagram上刷照片墻，本質上都一樣。

渡：洋子平時才懶得跟我解釋什么樂理。我們導演向配樂家描述心中夢想的樂曲時，往往只能提供一些很縹緲很感性的詞匯，據說當年angelo badalamenti創作《twin peaks》配樂，david lynch就跟他說：想象你一個人晚上在樹林中，你能聽見風穿過樹木的聲音，一個美麗而憂傷女孩在黑暗的叢林深處緩緩現身……這換成一般音樂人早崩潰了。 cowboy第十話《ganymede elegy》不是有場jet開著飛船，捉拿老情人和老情人現任bf的追逐戲嘛，我當時就跟洋子說：我想要一支曲子，有一點古意，有一點傷感，但也要有一點過來人才有的釋然，云淡風輕…… 洋子手速很快，第二天就把曲子小樣給我。

R:就是我們后來聽到的一男聲一吉他的【ELM】?

渡：嗯。我非常奇怪，她怎么能把我講述的感覺和情緒恰得那么準？她很不賴煩回了兩句：你覺得有些情緒很虛無很不可捉摸，但都可以靠音樂的理性去拿捏。你既然想要古意，傷感，云淡風輕，那我就照著英國民歌常用的dorian調式去寫，這不就成了。我當時就暈啦！什么dorian，多你妹啊（笑）！還記得第五集spike墜樓時的曲子【green bird】？很天堂很教堂味的吟唱，最后一集結尾曲【blue】的開頭也用了類似的吟唱，和之后山根麻衣爆炸性的歌聲形成反差，我又奇怪她怎么連這種福音調調也寫得很順手？后來一問才曉得是童子功，她從小上的天主教幼兒園，很早很早就接觸過管風琴（笑）。

R: 第五集《ballad of fallen angels》相當于spike這條劇情線的前章，中章是《jupiter jazz》上下兩集，后章則是最后兩集《the Real Folk Blues》。其實說真心話，你還是很偏愛spike這個角色，只要他劇情線上的配樂都很飽滿，第五集中spike走向教堂時響起的那首《rain》也是很多人的大愛。

渡：其實教堂那場戲最初沒有配樂，我那陣子腦中有一幅場景，類似于夏日時光中的julia，我讓洋子為這幅場景寫一首人聲歌曲，沒想到洋子靈感四溢，一口氣交上來十多首，其中就有《rain》，這首歌和教堂那場戲的氛圍簡直天作之合，但歌詞與spike&vicious兩人之間的對話有聽覺上的沖突，最后我以歌曲優先，砍掉了大部分對話。到了《jupiter jazz》那兩集，信本敬子通過gen這樣一個陰陽人，vicious曾經的戰友來展現spike，Julia，vicious這三人之間的糾葛，一些人說《cowboy bebop》是太空公路片，不考慮什么劇情，其實信本敬子在創作劇本時還是有她的考量。

R: 《jupiter jazz》是全26集中我最愛的章節，可以拎出來單獨成章。這一章節的配樂太奢侈啦，像一閃而過的《words that we couldn’t say》，steve conte這樣的重金屬嗓音在美國一抓一大把，說白了并沒有特別明顯的辨識度，但他嗓子低沉下來特別有sting的味道，我當時就跟朋友吹噓：這首歌放在sting專輯里，當一個二號主打曲也未嘗不可嘛！當spike抱起gen，詢問julia的去向時響起【space lion】…… 第一次看時完全傻啦，那afro風的打擊樂和女聲吟唱，悠遠的薩克斯風，哇…… tv動畫配樂居然能做到這地步？ 這他媽居然是tv動畫？如果說攻殼95的配樂是劇場版動畫配樂的定海神針，那【space lion】就是《cowboy bebop》配樂乃至tv動畫配樂的主心骨啊。音樂人有時會碰到一種很詭異的現象，他的作品水準會高于他本人的音樂水準。攻殼95中素子從海底浮潛上來時，川井憲次插進去一段迷幻味的電吉他，那音色調得之準，那種深——沉——猛的境界，他以后再也沒有達到過，而且遠遠不如。洋子的【space lion】也是同樣的道理，這種水準級的作品必須要靠天才的靈光托著你，一步一步上去。

渡：你這過譽我就帶洋子收下了（笑）。《jupiter jazz》中我也投入了很多心血，以往一集tv動畫上半段10分鐘，下半段10分鐘，加上片頭片尾曲滿打滿算也就25分鐘，我就想要么我再bebop一下（笑）？那這最后七分鐘，從死去的gen獨自一人飄向泰坦星球到山谷間印第安長老與小孩的對話再到鏡頭逐漸離開天地升向宇宙，我就讓【space lion】的樂章響徹這七分鐘。

R: 真的很bebop很solo（笑），鼓聲停止時打出一行黑底字幕：do you have a comrade? 得知Nuajbes去世時，我想到的第一句悼詞就是這句。像【space lion】這樣的作品，包括所有配樂光錄制的費用應該不是一個小數吧？

渡：快二十年過去，具體金額早記不得啦。記得當年steve conte來錄【call me call me】，洋子請來一整支弦樂團，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等等，差不多三十幾位樂手，steve都看呆啦，他在美國從來沒有跟弦樂團錄過音，哪見過這陣仗？在他的概念里有只有frank sinatra這種巨星才有這待遇，他那天不停念叨：都說日本經濟泡沫破滅，經濟大衰退，怎么動畫片還這么有錢？

R: 怪不得他最后能唱到力拔山兮的地步，再配上夕陽下ed雙臂晃蕩的身影，那種蒼涼的底色……

渡：そうですね （笑）

不好意思，做了一回標題黨。我是友軍。劇透預警，喜歡被劇透的請看下去，不喜歡的出門左轉看完原作再來。沒耐心的可以直接拉到最后看倒數2、3段。

在豆瓣以外的網絡平臺，提到星際牛仔就離不開“男人的浪漫”這幾個字，甚至有人說這部動漫是“男人必看”，好像女性就沒必要看似的。可是一部成功的動漫，不應該兩個性別的受眾都有嗎？推薦這部動漫的許多觀眾，基本上用的話術都是抓住男性的心理，而忽略了女性的感受，更忽略了星際牛仔的一部分內涵。特別是一些明顯是男性視角的Faye剪輯視頻，更讓我排斥這部作品。我認同平權，這些推薦的話語反而極大地打壓了我的觀看興趣。

我最終還是看了，沒有契機，是多個因素結合產生的結果。一個是我愛上了爵士樂和菅野洋子，總能在評論區看到有人cue星際牛仔；一個是我很喜歡《混沌武士 Samurai Champloo 》和《道子與哈金》；一個是歐美受眾認為星際牛仔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它享有國際聲譽。男性視角話語的消極印象，我大概花了3年才削弱。

不過即便如此，我一開始看的時候還是避免不了帶著有色眼鏡，總認為星際牛仔是一部充斥著男權味道的動漫。花了兩天看完26集，我心里大呼：這哪里只是什么男人的浪漫啊，這難道不是所有人類的“浪漫”嗎？

結合我對《混沌武士》和《道子與哈金》的理解，我認為星際牛仔更多想說的是人對“什么是我”“什么是真正的活著”的追求，且動漫中并沒有給出答案，可能是制作組本就不知為什么，也可能是想把這個問題留給觀眾。而人尋找這兩個問題的具體表現，制作組讓主角們去追溯自己的過去，讓他們遭到過去鬼魂的糾纏。

從年紀最大的Jet開始吧，這里且不算Faye冷凍的50年歲數。他對“自我”的迷失，一個是因為做警察一次抓捕犯人失敗，一個是因為妻子（或女友？）毫無原因的離開。前者是根本原因，后者可能是前者誘發的。Jet一直留著前妻離開留下的表，他在乎的不是前妻這個女人，而是糾結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前妻要離開，他認為自己沒問題，可事實卻讓他懷疑自己。當他看到前妻護著現男友的樣子就明白了，前妻離開不是自己有錯，是前妻本來就和他合不來。同樣的，Jet抓捕Udai的失敗也讓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想怪罪自己，可又感覺錯的不是自己。Jet被稱為“Black Dog”，咬了就不放開的警察，說明他對正義有自己的堅持，而且不僅是正義，個人生活上也有自己的堅持。Jet負責給Bebop號上的大家做飯，負責護理所有人的飛船，平時還喜歡養盆栽，客觀上他是個內心柔軟而堅毅的男人。前妻離開她，不過是她自己對所謂“自由”的錯誤追求，而不是Jet本身做錯了什么。Udai沒抓成，不是因為Jet有失誤，而是隊友把他出賣了。Jet對過去的執著，其實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堅持不是錯誤的。當年的一切不過是一些荒謬的事情，卻讓他念念不忘了幾年。無奈。Jet對自己的過去釋然后，仍回到了Bebop上，這是為什么？

年齡第二大的Spike，星際牛仔主要的敘事線集中在他身上，我想是因為他是最具矛盾性的。他的過去是與“紅龍”組織的恩怨情仇，與Julia的糾纏。他的現在是與Bebop各位成員的賞金獵人生活，雖然混亂，但且是快樂而問心無愧的。背負著沉重的過去生活在現在的安逸，注定讓Spike無法心安理得，快樂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場注定要醒來的夢。他在出發去殺Vicious前對Faye說：只是想確認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活著。Spike脫離組織實際上只是逃避，而沒有真的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根據片中的種種暗示，Spike在組織時和Vicious是勢均力敵的，可Spike的逃避導致Vicious晉升路上最大的阻礙自己消失了，這就免不了Spike認為Vicious的血腥屠殺和獨裁統治是自己的錯。Julia因為協助Spike逃避也被迫過上逃亡的生活。因此在Julia之死的推動下，Vicious登上寶座的事件成為故事的高潮，Spike不得不去面對自己的過去并做了結。這不叫男人的浪漫，這是人對自己過去的失誤的懺悔，那些宣傳“男人的浪漫”的人們，你們懂嗎？而Spike倒在樓梯上的結局，又意味著什么呢？

接下來是Faye，如果不算沉睡的50年，她應該是Bebop上年齡第三大的。“我到底是誰”這個問題應該是Faye需要面對的最大問題，因為她失憶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機緣巧合下她終于摸到了以前的自己的線索，奔向以前的自己之前，她對Ed說：我想起了自己的歸宿。可當Faye真的找到自己的家，只剩一堆廢墟。錄像帶中的Faye對未來的自己加油打氣，那時的自己是多么單純美好，這種幸福和安逸是一種很大的誘惑，當然，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感是最根本的欲望。可是她口中所謂的“歸宿”真的是歸宿嗎？其實答案已經在錄像帶里了，年輕的Faye說：迎接新的自己。Faye阻攔Spike去殺Vicious時說：“我已經恢復記憶了，可是什么好事也沒有。能回去的地方，哪也沒有。我只能回到這里（Bebop號）。而你又要到哪去呢？”這語氣顯然是已經和過去把賬結清的語氣。Faye的結局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到了最年輕的Ed，她的出現一開始就不明不白的，就那樣“隨隨便便”地登上了Bebop。后來終于說了Ed的來歷，結果她在孤兒院也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就這么一個灑脫的女孩子，見到自己生父的時候也忍不住去追隨，即使自己的父親連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人的過去，人的身份認同感，吸引力就是這么大。在Bebop上的所有人類中，Ed是唯一一個沒和過去算清的，她的結局是在追溯過去的路上，而且她也是年齡最小的。為什么只有Ed沒擺脫過去？

最后是Ein，說來可笑，我覺得Ein是Bebop上活得最明白的生物，它不糾結過去，只珍惜當下。它跟Ed走之前也猶豫過，是與Bebop家庭分離，還是去保護Ed？可能Ein認為其他三個成年人能照顧自己，而且都擺脫了過去（或者快擺脫了），Ed才剛開始追溯過去，還有一堆破事等著她，于是Ein選擇去守護Ed。

總結以上，人對自己過去的追溯是無止境的，要放下過去太難了，一代人追溯完了還有下一代人，過去這個幽靈永遠不會離開。可是花了小半輩子追溯完自己的過去，卻發現過去是虛無的，會有一種帳然若失的巨大的空虛感。但是不讓人與過去算清、直接接受現實，又不太可能。星際牛仔的世界觀是地球因為新技術的實驗而被毀滅，也就是說人類發源地被毀滅了，人類文明的物理根基被毀滅了，被迫出走地球的人們一定是若有所失的：舊的文明影響是那么深遠，可它突然消失了，新的文明（在太陽系中各星球建立的新世界以及人種、文明混雜交融）又亟待被接受。不得不說，世界觀和主角人物的結合實在是完美。再結合星際牛仔的播出時間1998年，正值世紀之交，信息技術萌芽，世界的發展是那么快，打得人措手不及。為什么這部片子的反響那么大？我想是因為星際牛仔反映出的矛盾和困惑，正是當時人們的矛盾和困惑。

我作為1999年之后出生的人，雖然能理解星際牛仔，但是可能沒辦法與星際牛仔產生太大的共鳴。我在2020年看它，它已經展示出一定的時代局限性了。距星際牛仔播出了22年，它反映出的矛盾有沒有解決呢？從個體的角度，見仁見智。過度懷舊的人，只能和過去一起死去；擁抱現實的人，活出了自己的風格。我覺得，只要個體想明白自己是誰、要堅持什么，那就可以跨越時間地活得快樂，一味從過去挖掘自己是誰，并不是可行之路，因為現在的自己也是自己。從宏觀的角度，世界只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不會因為某些個體的痛苦停下來，如果因為部分人沉湎歷史就停下，那怎么會得到發展呢？人類文明不就停滯了嗎？事實上，世界從來沒有拋棄過去，或者說也拋棄不了，因為它的發展永遠基于歷史的積累，沒有歷史就沒有現在，也沒有未來。人如果總是在感傷過去，那也就只能做到感傷而已了。

最后提一嘴星際牛仔的敘事，其實制作組完全不打算把故事說明白，與其說是疏漏，不如說是故意的。比如Jet抓捕Udai的很多細節未知，Spike的義眼到底怎么回事，Faye為什么會有賭癮，Ed從哪學的黑客技術等等等等。對于這種模糊性的評價則各有各的看法了，有些人會覺得這很迷人，有些人則不喜歡敘事不明的感覺。我認為既然這不是一部懸疑動漫，那么拋出的包袱不回收也無所謂，反正和主題無關。當然回收的話肯定是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