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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較長,自己整理濃縮了一個講解視頻,有興趣可以看看:【《困在時間里的父親》解析|記憶、時間、空間交錯的故事藝術-嗶哩嗶哩】//b23.tv/69vs00
01.
完整故事解析
場景_序:
安妮前往有記憶問題的父親家,她因為與保羅戀愛要出國到巴黎不能照顧父親,勸父親接受家里安排護理照顧,父親因為堅信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而拒絕安妮。最后安妮無奈離開。
影片一開始,安妮提出自己要去巴黎,會將他送去療養院
無論是安東尼的腦海還是觀眾的視角,這里的時間是“一開始”。
而這里的客觀時間線,是安妮即將前往巴黎,并將安東尼送往療養院。
地點是安東尼家中。
注意看看以下細節,影片開始00:04:18處,講述的是安東尼趕走了護理“安吉拉”
容我插一嘴:
后續00:19:15處,再次印證了導致安東尼被轉移到詹姆斯住處的重要原因,就是趕走了安吉拉
而在影片01:16:58處,勞拉來到安東尼面前,安東尼認為眼前的人不是“勞拉”(我們也可以自然腦補安東尼污蔑勞拉偷了自己的手表而趕走了她)
接下來的畫面,安東尼便已經坐在了療養院的病房床上,安妮提到“第一次和我一起住(...first time you came to stay with me)”的原因是因為和護理安吉拉鬧翻
(影帝憂郁的眼神中一滴眼淚掛在碧藍的眼睛上就是不掉下來,這演技真的是神了...)
利用“相似疊加”來理解這里:
安東尼曾經的現實1:趕走了護理安吉拉-被安妮安排新的護理-離開自己的公寓-去往詹姆斯公寓
安東尼曾經的現實2:趕走了護理勞拉-被安妮告知要去巴黎-離開自己的公寓-去往療養院
安東尼的混亂的腦海中(也就是觀眾看到的):趕走了護理安吉拉-安妮要去巴黎-還以為在自己的公寓
帶著安東尼混亂的認知前提下,后面的場景就很容易理解了
場景_1.1:
安東尼在家中意外相遇陌生人“保羅”,“保羅”聲稱自己是安妮的老公,且這個房子是保羅自己的。安東尼很迷惑。
此處聲稱“保羅”的男人,實際上是男護士比爾的臉。
這里印證了為什么說“故事發生時間是安東尼在療養院期間”——如果沒看過比爾,怎么會聯想得到比爾的臉呢?
同時,這里“保羅”的名字,是安東尼將安妮給自己講述的“保羅”,其名字掛在了安妮前夫詹姆斯身上
所以這個男人=“保羅”的名字+“比爾”的臉+“詹姆斯”的肉體
以下這個男人稱作“保羅_比爾”...
安東尼問“保羅_比爾”安妮不是才說要去巴黎嗎?
在安東尼腦海以及觀眾視角這個問題合情合理,但作為詹姆斯視角,無疑會認為安東尼又犯病了...
場景_1.2
安妮被“保羅_比爾”的電話叫回家中,安東尼發現不認識這個安妮的臉,“保羅_比爾”消失,安東尼開始產生自我懷疑
“保羅_比爾”拿著口袋進入廚房在此暫時消失,實現小轉場
這個安妮實際上是女護士“凱瑟琳”,以下稱作“安妮_凱瑟琳”
接下來兩段安東尼與“安妮_凱瑟琳”的對話,信息量爆炸
這里所描述的是客觀時間,是安妮與詹姆斯離婚“5年后”照顧安東尼期間;
而場景1.1是安東尼在詹姆斯家中期間
這里直接通過一個小轉場,從“詹姆斯家期間”跨越到了“安東尼家期間”,讓觀眾直觀“看到”了“阿茲海默”患者腦海中看似合理但時序拼接錯亂的混亂畫面。
安東尼在臥室中帶著懷疑問“安妮_凱瑟琳”,這里難道不是自己的公寓嗎
別看就這一小段對話,配上演員奧利維亞短暫的笑中帶憐欲言又止表情。其傳達信息的層次相當豐富:
1. 第一層-觀眾視角:安東尼腦海中,由于前面“保羅_比爾”說這里不是自己的家,所以安東尼提出疑問,“安妮_凱瑟琳”欲言又止,潛臺詞“可憐的老家伙,這里是詹姆斯家,不是你的公寓”
2. 第二層-療養院視角:安東尼在療養院病房中,面對凱瑟琳時也問過相同的問題,而凱瑟琳欲言又止,潛臺詞“可憐的老家伙,這里是療養院,不是你的公寓”
3. 第三層-安妮視角:這一層是最精彩的!通過客觀時間線梳理,我們知道曾經安妮與詹姆斯離婚后,她將父親接回了安東尼家中繼續照顧他。安東尼因犯病,在自己家中問出“這是自己的公寓嗎” ,作為女兒,潛臺詞“可憐的父親,這里就是你的家,你連自己的公寓也分不清了嗎”
忍不住點贊
場景_2.1:
安妮請到新的護理勞拉照顧父親,安東尼一開始看似友好與勞拉見面,最后當面粗魯拒絕。這讓安妮郁悶不已。
我們把時間記錄為:初見勞拉_白天_見勞拉
開場交代了為什么場景1.1中安東尼在廚房對中藍色的塑料袋一臉茫然。因為這是安妮買回來的
通過安妮和勞拉的對話,強調了此時并不在安東尼家中(He WAS in a flat not far from here)
安東尼禮貌地口吐芬芳
同時因為安東尼指出“是女兒想偷走自己的房子”,“我要死也死在女兒之后,不是她繼承我的遺產,是我繼承她的遺產”等,這讓安妮陷入深深的焦慮憂郁之中
接下來就看到了滲人的一幕——安妮潛進父親房間看似掐死了他
畫面被保羅招呼安妮的畫外音突然打破,實現了場景的切換。同時視聽剪輯以及演員的表演給出了“剛才的畫面純屬想象”的暗示
這里的理解有兩層空間:
1.安妮視角:
①自己如此關心父親,父親不領情不說,還惡語相向,真是氣得想掐死他;
②自己是真的關心父親,有的時候真想結束他的生命,從而結束他的痛苦(這個思路看過《飛出瘋人院》的小伙伴一定非常了解)。
2.安東尼腦海視角(觀眾視角):
我就感覺我女兒要搶我房子,可能隨時想掐死我!
場景_2.2:
安東尼記不起安妮丈夫保羅,在保羅家中侃侃奇談并誤以為保羅的手表是自己的,保羅忍無可忍,斥責他“你打算在這里逗留多久”
我們把時間記錄為:初見勞拉_傍晚_晚飯前
映入觀眾眼簾的是又聲稱“保羅”,卻帶著一張新臉的男人
此時的“保羅”=“保羅”的名字+“詹姆斯”的臉+“詹姆斯”的肉體
我們稱他“保羅_詹姆斯”
從安妮與“保羅_詹姆斯”對話中我們得知勞拉第二天上班
從安妮和安東尼對話中,我們得知在當天見過勞拉后還去過一次醫院(醫院情節在下個場景)
在安東尼不斷向“保羅_詹姆斯”旁敲側擊表示“你手上的手表是我的”后,“保羅_詹姆斯”憤然問出“你打算在這里逗留多久”
(這句話說完后,鏡頭便切到了下一個場景。導演此時還藏了一手,需要在后面的故事中才能看到)
這一段主要通過展現安東尼“不認識眼前的保羅”“一直在說自己更喜歡小女兒”“一直旁敲側擊保羅手上的手表”,以鋪墊“保羅_詹姆斯”對安東尼的不滿,為后面這對夫妻的分道揚鑣起的具體的原因鋪墊。
場景2.3:
安妮陪同安東尼見醫生,醫生側面表示安東尼病情不簡單。而安東尼和觀眾一起,開始有意識到病況的嚴重了。
我們把時間記錄為:初見勞拉_下午_見醫生
從頭至尾,安東尼一直強調“安妮說要去巴黎”而被各種反駁。
這里實際上是安東尼記混了,舉個例子:
曾經的現實:安妮說要去紐約-但沒有去成(這里“紐約”純粹是舉例用)
曾經安東尼腦海:以為安妮要去紐約-但忘了安妮去沒去-安東尼被反駁
當下的現實:安妮說要去巴黎
當下安東尼腦海:以為安妮要去巴黎-但忘了安妮去沒去
安東尼的回憶中,將“紐約”和“巴黎”搞混,記成了“以為安妮從頭至尾一直想去巴黎”
安東尼坐在醫院聽到了醫生和安妮討論自己的病情
場景2.4:
安東尼在晚飯時,通過聽到安妮和保羅的爭論,更加確信自己的病況不容樂觀。同時安妮需要作出艱難的決定:是否將安東尼送向療養院
我們把時間記錄為:初見勞拉_晚上_吃晚飯
安東尼走到飯廳門口時,正巧撞見“保羅_詹姆斯”和安妮在討論說自己病了
從安妮和安東尼的對話中,我們明確這個晚飯當天與初見勞拉這天相一致
從“保羅_詹姆斯”和安東尼的對話中,看得出他對安東尼非常不滿
下面這個小情節設計得相當巧妙
趁安東尼去廚房端雞肉空隙,安東尼向安妮抱怨為什么不把安東尼送去療養院之類的,并激動地指出安東尼病了。
而安東尼所瞧見的這一幕,與他剛走到飯廳門口時完全一致,無縫銜接在了一起。
佩服導演編劇的小妙手!
安妮此時要做出艱難的抉擇:選擇聽從丈夫的把安東尼送去療養院;還是選擇依然留著父親自己想辦法照顧他
通過完整的故事我們得知:此時安妮選擇依然自己照顧父親,而這個選擇的代價,就是與安東尼離婚。
這個場景的末尾,導演巧妙的利用與之前安妮掐死父親那一段相同畫面,切到了安妮撫摸安東尼臉頰的畫面。從而暗示:安妮沒有選擇拋棄父親,而是繼續照顧他
這里必須補充一下:
在客觀時序中:1.安東尼意識到了病情的嚴重-2.安妮選擇照顧父親而離婚-3.離開公寓
但在安東尼腦海中(觀眾視角):1.安東尼意識到了病情的嚴重-2.安妮選擇將安東尼送往療養院-3.離開公寓
同時,
在整個場景2當中,故事講述的時序是初見勞拉當天:
“1.白天_見勞拉-2.傍晚_晚飯前-3.下午_見醫生-4.晚上_吃晚飯”
而實際的客觀時序是:
“1.白天_見勞拉-2.下午_見醫生-3.傍晚_晚飯前-4.晚上_吃晚飯”
導演這么處理的意圖也非常明顯:讓觀眾和安東尼一起,找不到時間。
場景2過渡場景3時,安妮拿出醫院留下的名片,暗示安妮決定將父親送往療養院
場景3.1:
首先說,整個場景3設計精妙得有點過分了!
安東尼發現自己家中布局發生了非常明顯且奇怪的變化,在勞拉照顧過程中被中途前來的“保羅_比爾”扇巴掌,喚起他曾經初見勞拉那天被“保羅_詹姆斯”質問的夜晚。
這一段變化和跳轉非常明顯,但卻非常合乎情理,
如果說之前導演把信息藏得非常深。
那從這里開始,導演開始將“同時發生在3個地點”同時通過場景3.1、3.2、3.3漸漸浮出熒幕上:
1. 療養院
2. 詹姆斯的家
3. 安東尼的家
4. *醫院(略微夾雜著一些特征)
療養院特征:安東尼早上醒來,但穿的是療養院的病服,明確表達安東尼身處療養院
安東你走出臥室,聽到安妮打了聲招呼。發現房間布置太不熟悉了,如客廳中央的畫沒了
這里對比下療養院的大廳,中央是黑乎乎的電視屏幕(安東尼家和詹姆斯家中,客廳都有畫)
黑乎乎的電視屏幕對應墻上消失的畫,非常巧妙
詹姆斯家特征:上圖01:00:33詹姆斯家門口特征;對比下圖00:02:20安東尼家門口特征;
醫院特征:安東尼發現面前的家具不認識,問安妮“這些是哪里來的”
我們需要接受這個觀影習慣(即“相似疊加”):
1. 現在在療養院,安東尼以為在自己家,問“這些是哪里來的”
2. 曾經在詹姆斯家,安東尼以為在自己家,問“這些是哪里來的”
3. 即使曾經在安東尼在自己家,他也因病情原因,問“這些是哪里來的”
當然,這些椅子是安東尼曾經醫院里,潛意識里留下的印象
在醫院場景相似空間位置的椅子
在一系列詢問過后,出現在眼前的是護理勞拉,安妮消失
瘋狂錯亂就對了
短暫寒暄后,安東尼稱勞拉像自己的小女兒露西;勞拉此時松口提到了露西的事故。得知露西在多年前因事故去世了
觀眾此時正漸漸得知小女兒露西行蹤的真相,對于安東尼也是這樣的
勞拉發現安東尼并不記得這件事,所以欲言又止開始對安東尼噓寒問暖。安東尼發現了端倪告訴她不要小看自己,自己記憶力好著呢
安東尼一直堅信自己沒有任何問題,越是這樣,最后得知真相瞬間才越有山洪爆發般的爆發力
在和勞拉相談甚歡時,“保羅_比爾”出現在勞拉身后,安東尼很緊張
“保羅_比爾”說出了與之前情節一致的話。
無論理解此刻安東尼身處療養院還是詹姆斯家和勞拉在一起,共同點是:他發病了,回憶到了詹姆斯質問他離開那一夜
“保羅_比爾”邊問邊指責安東尼耽誤了他妻子的愛情,一邊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安東尼臉上
鏡頭一轉,安東尼哭得像孩子,安妮到父親身邊安慰
但客廳中央沒有畫框,以及安東尼身上身著的病服,都明擺著“安東尼正在療養院痛苦著”
從“保羅_詹姆斯”站在一旁以及房間的布置,我們自然知道此時銜接到了場景2.2“初見勞拉_傍晚_晚飯前”
這里安東尼被扇巴掌,可以如下理解:
1. 安東尼在詹姆斯家,被詹姆斯指責后犯病,大哭不已
2. 安東尼在療養院,和男護士比爾交流中,男護士比爾有過扇巴掌行為,大哭不已
3. 安東尼在被勞拉照顧時,本聊得笑嘻嘻的突然發病,大哭不已
在安東尼眼中,無論是比爾還是詹姆斯,都不是真正關心他的人,甚至還都對自己有過傷害,所以腦海中會把他們看作相同的傷害自己的人
而遠在巴黎還從沒見過面的“保羅”,是個純純粹粹的掛名背鍋俠...
接下來,安東尼誤以為現在還是早上。觀眾很能理解,因為這個場景一開始安東尼剛早上起床
如果安東尼正身處詹姆斯家初見勞拉的那個夜晚,以上的話意味著病情非常嚴重...
鏡頭切到“初見勞拉”這個夜晚,安妮和詹姆斯一同經歷了安東尼極為嚴重的犯病現象
又回到安妮必須作出抉擇的那個時刻:父親病情都這樣了,是不是該選擇把他送到療養院?
接下來的鏡頭,便是人去樓空的景象,同時暗示在深夜,與后續場景銜接
這里有精妙的3層表達:
1.曾經現實:
在詹姆斯家,安妮選擇繼續陪伴父親。
作為詹姆斯,你父親都這樣了,咱倆日子還過個什么?離婚。
人去樓空(詹姆斯家)。
2.現在現實:
在安東尼家,安妮在單獨照顧父親5年無果后,選擇將父親送往療養院。
人去樓空(安東尼家)。
3.觀眾視角:
在“保羅”家,安妮是在安東尼“初見勞拉”那個發病的夜晚,選擇將父親送往療養院。
人去樓空(觀眾表示已經傻傻分不清楚現在是在誰家)。
觀眾隨著電影進展自然進入“相似疊加”的錯誤認知中。
還有比這種設計更有代入“阿茲海默”感受的嗎?
我的上帝啊
場景3.2
安東尼夢到自己看到小女兒露西事故后在醫院奄奄一息。醒來后發現前來照顧自己的勞拉自己根本不認識,郁悶回房
安東尼睡夢中聽到露西的呼喚從而半夜驚醒
從側廊走向雜物間,打開雜物間的門,里面居然是醫院
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露西
鏡頭突然切換,是安東尼早上起床洗臉的時候
這里鏡頭很有意思,觀眾一直和安東尼處在相同視角,思緒已經完全混亂,誰不想洗個臉維持下清醒呢?(我感覺這可能也是編劇對自己寫作過程中的深刻回憶吧...)
導演又和場景3.1廚房里相同的鏡頭下,讓安妮說出相同的臺詞...
安東尼打開雜物間,發現并不通往醫院,只是雜物間而已
作為觀眾和安東尼,這個行為背后的意義十分合理。
但對于不了解安東尼腦回路的人,看到安東尼打開雜物間門,蹭蹭又不進去,那實在是十分詭異...
安東尼來到廚房,和安妮對話中可聯系到這天是“初見勞拉”的第二天
講道理,看到現在,這天具體是哪天還重要嗎?安東尼已經無數次將時間、空間、人物空間瘋狂重組。單獨看都合理,拼在一起就不對了。
結果進來的是女護士凱瑟琳的臉——新人物登場“勞拉_凱瑟琳”...
安東尼和觀眾一起,再也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回到房間
場景3.3
安東尼已經被送往療養院,安妮與安東尼告別。
安妮進屋與陪安東尼,對話中提到“第一次和我一起住(...first time you came to stay with me)”
的原因是因為和護理安吉拉鬧翻
觀眾此時還以為安東尼在自己臥室,可鏡頭一轉我們才發現,導演又偷偷切換了場景,此時不是安東尼的臥室,而是在療養院的病房中。
還記得影片最開場嗎,安東尼剛趕走安吉拉、安妮提到要去巴黎...
安東尼已知曉自己在療養院,難過地問安妮會去哪,安妮說會去巴黎...
觀眾視角:之前安東尼一旦提到安妮會去巴黎,就會被周圍反駁。所以當這里安妮提到要去巴黎時,觀眾和安東尼都會覺得不可思議難以理解。
客觀時間線視角:1.安妮與詹姆斯離婚——2.安妮單獨照顧父親——3.安妮因正版“保羅”決定去巴黎——4.安妮送父親去療養院
此時安東尼最后的防線全線崩潰,問安妮的妹妹、也就是小女兒安妮露西在哪,然后二人淚如雨下。
我們一直跟著安東尼的視角在經歷安東尼所經歷的記憶痛苦,此時的眼淚包含著非常豐富而復雜的情感:
1.表面上:
二人對妹妹去世的懷念所產生的傷感淚水
2. 安東尼:
①安東尼真的又再次忘了露西去世的事,但他想她了,想讓她陪著自己的思念淚水
②當自己問出露西在哪后,自己完全意識到并承認了自己的病況,卻無可奈何的痛苦淚水
③作為男人所有的尊嚴的支撐倒塌。承認自己老去,只能在療養院作為病人的身份,再也沒有親人陪伴,度過孤獨余生的絕望淚水
3.安妮:
①眼睜睜看著父親問出體現病情的問題產生的同情淚水
②眼前的父親病入膏肓,自己對父親的手足無措、無能為力的無奈淚水
③還想陪著父親,但這次真的不能再陪伴他。剩下的日子,其實已經失去自己父親的傷感淚水
安妮走出療養院,也許,這是最后一次見到還能認出自己的父親。
曾經無論是自己還是父親,都帶著希望的面具。
而現在,希望已然殘缺不全,逐漸凋零,唯一剩下的,
就是等到它最終逝去。
場景4(結局——真相):
安東尼真真切切在療養院中,所有真相水落石出
這個場景沒有任何幻覺和錯亂,我們看到的是安東尼當下的生活現狀
安東尼在療養院臥房,消瘦得讓人心疼。看起來好像在想什么(腦海在想什么,就是我們看到的那一切)
安東尼找不到手表,第一反應喊安妮
觀眾此時已處在客觀真實視角
我們看到安東尼正身處在療養院
我們同時可以輕松地推測,此刻安東眼中所看到的,是自己還處在那豪華的公寓中
門外走廊,是護士凱瑟琳正在與其他病人交談。
在正常觀影順序下,此刻觀眾和安東尼也都還不認識眼前這個女人
安東尼記不得自己在哪,記不得之前發生了什么。反而詢問安妮在哪、眼前這個女人是誰、在這里干什么
凱瑟琳表示她已經照顧他幾個星期了
當安東尼向凱瑟琳提到勞拉時,我們會感到非常無奈。你現在所說的,全是混亂記憶中想的內容
凱瑟琳與安東尼講安妮現狀的真相
男護士比爾登場,看懵安東尼,也看懵觀眾
這才是“保羅_比爾”的真身
對于每天都見到的人,自己卻不認識,安東尼防線再次徹底徹底被擊潰,問出了“我究竟是誰”這樣的問題。也就這么一瞬間,安東尼又忘了剛才護士說看望自己的是女兒,他記成了是“媽媽常來看自己”...
這樣的痛苦,安東尼像嬰兒一樣,呼喚起了自己的媽媽
生命最痛苦的時候,不是生命離去之后。而是你知道生命還在,但它與離去只差一步之遙。你感受不到它存在的溫度,卻能清晰感受到它在漸漸凋零
凱瑟琳是個暖心的護士,在安東尼最后的時光,給與他最后的溫暖
鏡頭移向窗外,是正郁郁蔥蔥的大片綠葉,象征著茁壯與生命力,但卻與安東尼這片枯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一幕鮮艷的綠,安東尼很快就不能再看得到
即使看到,他也會記不到
對他來說,生命的意義已然變得雜亂無章,腦海中再也沒有所謂清晰與正確
剩下的,只有在風燭殘年之際,與生命最后可能接觸的點點滴滴,
相依為命。
02.
總結
優秀的電影,就如《困在時間里的父親》一樣有這樣的魅力
我們坐在黑暗的影院之中,等待著一場伴隨著強烈的情感刺激
我們體驗一個虛構的世界,卻照亮我們的日常現實
如果說電影是一種娛樂,
那她也是那個鼓勵我們,
去運用我們的思想,宣泄我們的情感
去欣賞,去學習,去增加生活深度的朋友
我們終有一天老去,但并不意味著我們無法保持年輕
我們終有一天失憶,但并不意味著我們會忘記重要的經歷
讓我們在這場時間游戲中
找到屬于自己的土地,向著最藍的天空
伸展出最精彩的碧綠!
能讀到這里,我想對你說...
今天聊一部正在熱映的院線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
在最近一屆奧斯卡上,這部電影提名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男主、最佳女配、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剪輯、最佳藝術指導在內的6大獎項。
最終,84歲的老戲骨安東尼奧·霍普金斯憑借該片第二次斬獲影帝桂冠。
毫無疑問,霍普金斯老爺子的表演是無可挑剔的。但與之相比,更值得一說的,是這部作品在由舞臺劇向電影轉型的過程中,導演做出的杰出貢獻。這篇文章,就想和你聊聊這個話題:成就這部電影的決定性因素,究竟是什么。
影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改編自同名舞臺劇。
這部舞臺劇的布景極其簡單,全部靠演員的表演和臺詞鋪陳劇情。所以看電影之前,我一度擔心它僅僅是舞臺劇的平移和搬演,但看過之后發現,這種擔心是多余的。
影片導演——也是舞臺劇作者佛羅萊恩·澤勒被英國《衛報》稱為“我們時代最令人振奮的劇作家”,而在這部電影中,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同樣是一位頗有潛力的導演。這
種潛力就體現在,他內心十分清楚電影的優勢,并有能力把這種優勢充分發揮,使得原本就很出色的劇作,獲得了更精準、更立體的呈現。
那么電影的優勢到底是什么?
一句話概括:以更復雜的場面調度實現對物質現實的還原。
從這個角度講,這部電影為我們展現的恰恰是電影這一媒介的特質。
影片從第一幕開始,就在發揮電影的優勢。
只見畫面中,大女兒安妮正在趕路,她穿過街道、路口,走向父親家,而此時背景音樂正在播放歌劇《亞瑟王》。我們原本以為這是一段“無源音樂”,但當安妮見到父親后,父親摘下耳機,音樂也隨之消失,我們才意識到,原來這段音樂來自父親安東尼的腦海。
別小看這段調度,雖然它只是一段簡單的“音畫并行敘事”,卻是只有“電影”這一媒介才能實現的效果。
與此同時,它也是一份邀請,邀請我們一起走進安東尼的主觀世界。
片中的安東尼是一位84歲的老人,不幸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他的記憶開始模糊、錯亂,生活也隨之分崩離析。
而這部電影就是以第一視角帶我們經歷安東尼的“病情”,體驗他的驚慌、無助與孤獨。
從這個意義上講,它很像一部有關阿爾茨海默癥的VR電影。導演利用電影強大的視聽能力,讓我們由真切的體驗出發,達成最終的共情與關懷。
阿爾茨海默癥的典型癥狀是“記憶障礙”,這種障礙同時混雜著失憶、錯位和妄想的成分。
該如何構建這樣一個扭曲的精神世界?
導演確立了三大變量——空間、人物和事件,并最終通過三大變量之間的反復變換和組合,實現了對于“混亂記憶”的呈現。
我們一一來說,先說“空間”。
影片先后出現了三個空間,分別是:父親安東尼的家、女兒安妮的家和養老院。
這三個空間串聯起來的剛好是安東尼的行動軌跡,由于病情不斷加重,他由自己的家搬到了女兒的家,最后住進了養老院。
如果不仔細看,這三個空間極易混淆,因為它們太相似了,無論門廳、客廳、走廊還是臥室,布局幾乎是一樣的。
我們以走廊和臥室為例。
這是父親安東尼家的走廊和臥室:
這是女兒安妮家的走廊和臥室:
這是養老院的走廊和臥室:
正因這種相似性,影片得以跳脫出單一時空,轉而在三個空間中自由穿梭,營造出一種飄忽的游離感。
印象最深的是兩處。
一處是安東尼氣沖沖地穿過“自家的走廊”,進入臥室,但仔細看會發現,他實際完成了一次穿越,走進的是“女兒安妮家的臥室”。
另一處是在影片后半段,隨著安東尼病情的加重,三個空間彼此的滲透和交疊也越來越深。
首先是客廳里懸掛的畫突然不見了。
那幅畫原本是掛在安東尼家的,此時消失,意味著他對于自家的記憶已開始淡漠。
除了突然消失的物件,家里還憑空多出了一些擺設——椅子。
它們是哪來的?
如果留意的話,就會知道,它們其實是屬于養老院的。
而導演正是通過這些極具辨識度的物件,為我們呈現安東尼記憶淡化的過程,即:自家的物件逐漸消失,養老院的物件開始侵襲和覆蓋舊有的記憶。
或者換個角度說,整部電影都可視為安東尼的“顱內劇場”,是他在養老院里的回憶。那么,無論他的家,還是女兒的家,實際都是他根據養老院的記憶構建出來的,所以它們才會那樣相似。而最終,遠去的記憶終究會褪色,只剩下養老院里孤獨、清冷的生活。
正如客廳里懸掛的生機盎然的畫,終會被無聊的電視機所取代。
錯亂的時空只是回憶的舞臺,而主角是接下來要說的兩大變量:人物和事件。 安東尼的回憶其實一點也不復雜,他無非糾纏于幾個令他痛徹心扉的人,幾件讓他耿耿于懷的事。具體說,有三:
第一,小女兒露西的死;
第二,大女兒安妮對他的拋棄;
第三,某個男人對他的虐待。
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他的意識完全被這三件事占據,但又因記憶衰退,導致所有人和事都支離破碎,于是他深陷其中,難以脫身。
首先,安東尼始終無法接受小女兒露西已經死去的事實。
于是,在自家的客廳里,他一直懸掛著露西的畫,哪怕搬到了安妮家,他的記憶中仍然浮現這幅畫。
他會不斷把保姆、護工錯認成露西的樣子。
他還時常說起,露西對他的特別稱謂——“Little Daddy”。而當安妮也這樣叫他時,我們已很難分辨,這究竟是他記錯了;還是他太想聽見這個稱呼,才在腦海中讓安妮也這樣叫他。
其次,安東尼也無法接受大女兒安妮的離開。
安妮要追隨愛人去巴黎生活,她無法照顧生病的父親,只好把他送去養老院。對安東尼來說,這是一件無奈又殘忍的事。
于是在記憶中,他不斷重復著安妮拋棄他的過程,這個過程始終伴隨著歌劇《采珠人》第一幕“她仿佛在花叢中”的哀傷旋律。
這段旋律先后出現了三次,與之相伴的情節是:安妮打電話給養老院預約,安妮帶父親去養老院,以及安妮與父親告別。剛好串起了安妮離開的全過程。
更令人心碎的是,為了拒絕接受這一事實,安東尼下意識地篡改了記憶的邏輯。他忘掉了安妮的離開,只清楚記得她不會離開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實際很牽強,就是被他反復叨念的那句:“法國人甚至都不講英語的。”
而在潛意識深處,安東尼還隱藏著對大女兒更為復雜的情緒。
這種復雜性,通過前后兩次難辨真假的記憶來呈現。
一次,是女兒走進臥室,俯身扼住他的脖子;一次,是女兒坐在床前,撫摸他的臉龐。
前者是妄想,后者是期待,它們或許都沒有真的發生,但卻同時構成了安東尼對大女兒的怕與愛。
除去對女兒的牽掛,還有一件事令安東尼感到不安,那就是有個男人曾經虐待了他。
至于是誰,安東尼已經記不清了。
但由劇情推測,最有可能的人,應該是養老院面帶假笑的男護工比爾。于是在記憶中,安東尼將這張令他恐懼的臉,不斷替換到他厭惡的人身上。包括:安妮離婚多年的前夫詹姆斯,以及安妮現在的愛人保羅。
而在這種無意識替換的背后,還隱藏著安東尼的另一層心思。作為父親,他當然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女兒離開,于是他抑制不住地萌生了一個念頭:如果女兒愛上的人是個惡人,該有多好,那樣女兒也許就不會離開了。
正是借由上述的三大變量:空間、人物、事件,影片構建起了安東尼錯亂的精神世界。
在每場戲里,都有某個甚至是全部變量發生變化,也許是空間混淆,也許是人物被張冠李戴,也許是事件以另一種面目重演,由此我們感知到安東尼——這位阿爾茨海默癥老人的無奈與痛苦。
除此以外,影片還運用大量意象、道具來隱喻老人的境遇。
比如“水流”。
影片開始不久,有個空鏡頭,是拍廚房里的水流。
而當影片進行到后半段,安東尼即將被送進養老院時,鏡頭以同樣的構圖再次拍攝水龍頭,此時水流已變水滴。
那象征著安東尼的記憶乃至生命,已接近干涸。
再比如“衣服”。
在影片的前半段,安東尼穿的都是非常得體的衣服,如西服、襯衫、線衣等。
而在影片接近結尾的二十分鐘里,他穿上了睡衣,而那件睡衣像極了一件“病號服”。
這其實也在暗示,此時的安東尼已是一位病人,他過去的光鮮記憶已逐漸遠去。
此外,更明顯的一個意象是“手表”。
自始至終,安東尼都在尋找他的手表。背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是一個受困于時間,喪失了記憶坐標,進而迷失了自我的人。
而到影片最后,當他住進養老院,記憶已流逝殆盡時,他哭泣著對護士說:“我已經沒有棲息之地了,但我知道我的手表還帶在我的手腕上。”
之后鏡頭一轉,護士拉起他的手,我們看到他的手腕上其實空空如也。
此時的安東尼已經徹底失去了時間,以至于他連失去本身,都已忘記。
正如他自己所說:“我感覺我的樹葉就要掉光了。”
那是今年我看過的電影里,最動人的一句獨白。
它說出了生命即將凋零時的悲戚,同時也以一種詩意的語調,訴說了另一種形式的“死亡”:其實,失去記憶,就等于死亡。
因為所謂“我”,就是“我之記憶”的總和。
如果說這部電影有什么問題,我覺得有兩個。
一是格局小。但嚴格說,這也不算問題,只是導演的個人選擇。
二是部分視角出現了混亂。特別是中間部分,有好幾次都是以大女兒安妮的視角展開敘事的,這對于一個試圖營造主人公安東尼封閉且自洽的精神世界的電影,無疑是一種破壞。
如果影片能從頭至尾緊守在安東尼的視角下,那樣觀眾的代入感會更強,整個沉浸式體驗也會更完整。
盡管如此,我還是很認可這部電影。
可以說它塑造了一個舞臺劇向電影移植的范本,與此同時,它也并沒有折損演員的魅力,而是借由視聽語言,使劇作和表演都得以加成。
其實,無論之前的作品多成功,也無論它是話劇、電視劇、游戲還是綜藝,既然決定要拍成電影,就要遵從電影藝術的規律。
可惜,這個簡單的道理,并不是每個創作者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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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寫不一樣的深度影評。
“安東尼,這名字不錯。”當《困在時間里的父親》(The Father)的最后,83歲的英國老戲骨安東尼·霍普金斯喃喃念出這句臺詞的時候,身為觀眾的我們已經很難分清戲中人與戲外人了。
40歲的法國劇作家弗洛里安·澤勒在構想將自己的舞臺代表作改編為電影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演員人選就是安東尼·霍普金斯,為此他甚至將原劇本中男主人公的名字由安德烈改為安東尼,并決定拍成英語片而非法語片。然后,他就鼓起勇氣把電話打給了霍普金斯,邀請他出演自己的導演處女作。據說霍普金斯當即問他:“在電影里用他的名字和真實出生日期真的有意義嗎?”
偉大的演員當然不依靠這樣淺白的代入方式入戲,導演的野心直指觀眾——他需要霍普金斯付出的是勇氣,利用自己對疾病和衰老的恐懼,將觀眾拖入現實和虛構之間的混沌地帶——有多少觀眾看完電影就趕緊跑去翻老爺子的近期訪談,確認他依舊精神矍鑠、頭腦清晰,莫名地松口氣。
回到《困在時間里的父親》,這部作品原本是澤勒創作的話劇“家庭三部曲”(另外兩部是《母親》《兒子》)之一,該劇2012年首演于巴黎,在世界多個國家演出過,獲得過莫里哀獎、奧利弗獎與托尼獎等歐美戲劇界最具分量的獎項,也鞏固了澤勒作為最成功的法國中生代劇作家之一的地位。故事的靈感來自于撫養他長大的祖母罹患阿爾茲海默癥的過程,它為劇本注入真實個體經驗,十分打動觀眾。
但將一部已經廣獲贊譽的話劇搬上大銀幕,也并非易事。澤勒初執導筒,就以6項奧斯卡提名、4項金球獎提名的傲人戰績一躍成為本年度頒獎季的大熱門。“通常人們在改編戲劇時,得到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增加室外場景,讓它更具有電影色彩。我決定不這么做。”他在訪談中提到了哈內克名作《愛》的影響,“我們完全可以只對準一個公寓,兩個人,形象地講述他們之間的故事,避免過多的戲劇化。”
澤勒倒是相信他的觀眾深受電影視聽語言訓練。首先電影版的敘事選擇完全從父親的視角出發,來表達阿爾茲海默癥患者眼中的世界:安東尼總是搞不清身在自己的公寓還是女兒女婿的公寓,搞不清這里究竟是診所還是養老院,不確定自己的手表有沒有丟,有沒有被偷,近乎偏執——這里的隱喻無疑指向老人對身處的世界一點點失去掌控,時間、空間的維度正在消解……
其次,影片嘗試通過剪輯來傳遞阿爾茲海默癥患者的迷茫無助,一切足以讓每個產生共情的人感到惕然心驚,因為這也意味著觀眾也隨之滑向不確定性的深淵。“我相信觀眾是聰明的。我想讓觀眾覺得他們像是在迷宮中,試圖弄清楚它,試圖理解它,好像它不僅僅是一個故事,而是一種體驗——體驗失去方向感意味著什么。”澤勒在室內布景上大花心思,雖然是單一場景,卻不斷在公寓環境、視角中進行微不可察的轉換,創造出宛如大衛·林奇《穆赫蘭道》般的迷幻感受:房間中充斥著門、走廊,在房屋布局、家具擺放中形成大量的對稱構圖。
隨著老人意識的混亂,家具會變得不同,有時候是位置,有時候是顏色。影片開頭處擺在客廳的小女兒的畫憑空消失,只在墻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記,候診室里的塑料椅子,有一天竟然極不協調地出現在裝飾溫馨的家中;甚至走廊盡頭的那扇門,今天打開是通向醫院病房的,明天背后就變成普普通通的儲物室。正如導演期待的那樣,“它讓人如此不安,就像一個拼圖,其中一塊不斷丟失。”那種對陌生人入侵自己房間的恐慌,對所屬權的爭奪,頗有荒誕派劇作家哈羅德·品特的味道。
影片還通過其他視聽手段進一步渲染了第一人稱視角的迷茫和恐慌。比如公寓裝潢有相對鮮明的冷暖色調對比,它暗示著安東尼腦海中被混淆的自己的寓所和女兒的居所;在相對暗沉的室內,利用比較單一的光源勾勒出人物清晰的輪廓,具有表現主義的布光色彩;電影配樂出自意大利作曲家盧多維科·艾奧迪(他也是《無依之地》的配樂),他秉承“少即是多”的原則,甚至刻意淡化音樂在影片中的存在感(除了幾首以無源聲響出現的鮮明詠嘆調,代表著老人耳機里的聲音),澤勒感到十分滿意:“就像一根小提琴的琴弦,或者一些非常脆弱的東西……我就想要那種非常謹慎和微妙的感覺——近乎沉默。”以上種種標配,讓電影一開始就像一部懸疑驚悚片。
除了父親和出演安東尼女兒的奧利維亞·科爾曼,其他演員大多扮演了兩個角色身份:馬克·加蒂斯一會兒是女婿,一會兒是養老院的醫生,奧利維亞·威廉姆斯一會兒是大女兒,一會兒是養老院護工,伊莫珍·普茲扮演的私人護工,也被老人反復提及長得像他小女兒……我們只能大概拼湊出一些真相:小女兒深得寵愛,卻早早身故,大女兒多年來照顧老父,在親情與愛情的折磨中心力交瘁,父親的阿爾茲海默癥越來越嚴重,迫使大女兒最終決定將他送到養老院,托付給專業人士照顧。
全片自始至終都缺少一個可靠視角,遑論線性敘事,是否略顯故弄玄虛?對跟隨安東尼混亂視角的觀眾而言,如果頭十分鐘就發現自己深陷迷宮,看完全片還是沒走出迷宮,那么你會回過頭來懷疑,是不是在十分鐘的時候就停下腳步算了?
這當然是一種觀點,但我覺得仔細捋下來,整體敘事還是有演進的。更何況真相破碎,但殘留的情緒卻十分真實:大女兒安妮在面對父親毫不掩飾對小女兒的偏愛時的復雜情緒,在是否將父親送到養老院這個問題上的堅忍與掙扎;安東尼總是試圖表現出自己對一切盡在掌握,卻越來越頻繁地暴露出內心深處對自我的懷疑,對大女兒的依賴、自責,那句顫抖著的“I feel as if I'm losing all my leaves...the branches and the windand the rain”將風燭殘年之時的恐懼展現得淋漓盡致;而劇終之時,老人的情緒崩潰,哭泣著找媽媽的一段堪稱“偉大的表演”,毋庸置疑地把觀眾的注意力強行從拆解敘事迷宮,拉回到感知情感內核上,那種情感的徹底宣泄,讓我們再度凝視公寓中那條幽暗的走廊,宛如時光隧道,是來處,是歸途,也是盡頭。
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哭,
無緣無故地在世上哭,哭我。
此刻,有誰在夜里的某處笑,
無緣無故地在夜里笑,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走,
無緣無故地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死,
無緣無故地在世上死,望著我。
——里爾克
原文刊于“北青藝評”
記憶、時間、空間交錯的故事藝術
《困在時間里的父親》(The Father 以下簡稱《父親》)在初次觀影后,會對其精妙的碎片式敘事方式將觀眾深刻代入阿茲海默癥(老年癡呆)扭曲的記憶拍案叫絕。
上一次被玩得暈頭轉向產生“記憶失常”感受的還是諾蘭的《記憶碎片》和斯科塞斯的《禁閉島》。
前者將觀眾引到短期失憶患者的世界中,一點點從結果敘到開始,而故事開始即是影片結束;
后者是精神科醫生為了醫治好小李子產幻的精神創傷為其建立了一場似真似假的戲劇,讓觀眾在真實和虛幻間傻傻分不清楚。
《父親》所采用的敘事、視聽手段更像《生死停留》中的虛實結合,其聲畫設計有著極為清晰的設計目的——將觀眾代入“阿茲海默癥”患者的世界中。
看完全片后,是不是有點模模糊糊的?腦中有各種問題繞來繞去?
1. 它到底講了個什么故事?
2. 安東尼身邊怎么都是混亂的東西?
3. 為什么有一段安妮殺害父親的情節?
4. 誰打了安東尼巴掌?
5. 為什么感覺亂七八糟的?
……
之所以有以上這些問題,是因為我們被導演和編劇潛移默化地代入“阿茲海默癥”,
其主要特征是:
1:記憶減弱。即容易忘事或記錯事。
2:認知扭曲。即分不清眼前的事物,包括時間、地點、人物等。
3:難以意識。即身處患病狀態但意識不到自己有問題。
在回答以上這些問題前,我們帶著以下設計前提來看,會更容易理解整個有趣的故事:
01
設計前提
前提1.觀眾視角:
①安東尼的腦海——扭曲錯亂,真假共存
②安妮視角——站在安妮視角的客觀真實
③觀眾視角——站在第三人稱觀眾視角的客觀真實
絕大部分時間,我們看的是安東尼腦海中的故事。而“阿茲海默癥”腦海中畫面特征是碎片化的、時序錯亂的、因記錯而產生錯誤拼接組合的。
相同的廚房,不同的細節
相同的書房,不同的細節
這里要特別注意一點,腦海中產生畫面有一個特征:需要在現實看過、聽過或經歷過才能通過回憶、聯想等產生對應畫面。所以雖然有所扭曲,但一定夾雜著部分真實。
打個比方:
我昨天吃了甘蔗,用棒球棒打了棒球。
我今天記成了“昨天用甘蔗打了棒球”。
這個前提用于解釋影片中,安東尼看到的保羅為什么長著比爾的臉、房間布置為什么變來變去等。
前提2.時間/空間/事件——相似疊加:
①安東尼當下的現實
②安東尼當下的腦海
③安東尼曾經的現實
④安東尼曾經的腦海
整部電影有個非常巧妙的敘事方法——相似疊加,打個比方:
當下的現實:坐在我面前的是范冰冰,我對她說她是我妻子,范冰冰扇了我一巴掌
當下的腦海:我以為坐在我面前的范冰冰是李冰冰,我對她說她是我妻子,李冰冰扇了我一巴掌
曾經的現實:坐在我面前的是李冰冰,我對她說她是我妻子,李冰冰扇了我一巴掌
曾經的腦海:我以為坐在我面前的李冰冰是我妻子迪麗熱熱,迪麗熱熱確實是我妻子
這里的邏輯關系是:我看到的范冰冰=腦海中的李冰冰=曾經腦海中的迪麗熱熱=我老婆,所以我現在以為“范冰冰=我老婆”
以《父親》中舉個例子,安東尼的邏輯是“看到的療養院=腦海中的豪宅=曾經腦海中自己的公寓=自己的公寓”,所以他在療養院也會說“這在我的公寓(Here in my flat)”這句話
這個設計的巧妙之處在于,經歷相近的事引起了相同的錯誤結果,會讓人傻傻分不清到底是“現在”發生的,還是“過去”發生的。這個邏輯在影片中極其嚴謹,且該設計應用到了很多故事細節中。
這個設計在這部影片中的應用不止我以上例子說的這么簡單,后面展開聊,腦洞爆炸...
(怪不得能把觀眾玩得團團轉,只能說導演編劇真的是很壞很壞的人...)
前提3.關鍵記憶碎片:
整個故事圍繞在安東尼意識里的各種記憶碎片之間,我暫且這么分類:
①安東尼喜歡的女人:大女兒安妮,小女兒露西,女護理勞拉,女護士凱瑟琳
②安東尼不喜歡的女人:以女護理安吉拉為代表的所有安東尼趕走的女護理們
③安東尼喜歡的男人:自己(...)
④安東尼不喜歡的男人:安妮的前夫詹姆斯,安妮的現任保羅,男護士保羅
⑤安東尼的住處:自己的公寓,豪宅,療養院
⑥安東尼的物品:手表,留聲機,睡衣
以手表為例,從表面來看,安東尼從頭到尾都在找手表,表現了安東尼失憶時連手表都找不到的病情。
他誣賴護理偷走了自己的手表,實際上是自己藏起來卻忘了放在哪
與勞拉第一次相見發現手表不在手上
眼饞“保羅”手上的手表
療養院起床就找不到手表
手表象征什么?
是的,時間
時間、空間、人物之間接近瘋狂的跳轉組合,形成精妙的錯亂設計
錯亂的設計≠混亂的設計,導演通過清晰的房間規劃通過細節的布置讓空間與時間形成巧妙的相輔相成、亂而有序
前提4.一切都是假象!——安東尼的碎片組合:
這一點非常非常重要,我們注意影片1小時25分時女護士凱瑟琳與安東尼的對話:
你女兒不在這里,安東尼,她住在巴黎。她在那里已經好幾個月了。她住在巴黎是因為她遇到了一個叫保羅的男人。她有時來看你,偶爾來度過周末,她來這里帶你去公園散步,她會告訴你她的新生活,她在做什么
1. 安妮確實因為談戀愛去巴黎了,戀愛對象叫保羅
2. 安東尼進養老院后,沒有見過保羅,因為保羅和安妮住在巴黎;
①安東尼不可能去過巴黎;
②如果保羅陪同安妮回來看過安東尼,凱瑟琳這里應該會說“他們有時來看你...”而非僅僅“她有時來看你...”
3. 在故事中,安東尼之所以一直認為是“保羅”,是因為安妮回來看望他時對他的講述中,安東尼記住了“保羅”的名字。
基于以上客觀信息,故事中安東尼與“保羅”的所有互動,實際上是和安妮前夫詹姆斯在一起時所經歷的片段(這一爆炸信息我認為是導演編劇將隱藏信息藏得最巧妙的一點)
之所以安妮和詹姆斯離婚,安東尼是作為導致安妮和詹姆斯無法享受正常夫妻生活是最重要的原因。
整個第二幕中以安東尼為主視角的故事,都是安東尼腦中所有碎片的拼接組合,虛實結合
以上便是觀影前提。
錯亂的設計≠混亂的設計,導演通過清晰的房間規劃,結合細節的布置讓空間與時間形成巧妙的相輔相成、亂而有序
安東尼腦海中的故事,在導演精妙的編織下
呈現給了觀眾一場,巧奪天工的動人故事
02
故事概括
《父親》到底講了個什么故事 患有“阿茲海默”的老人安東尼堅信自己記憶沒有任何問題,
在女兒的照顧下既反對護理照顧也反對搬到療養院。
在親眼見證一系列錯亂的時間和變化莫測的親人后,
安東尼無奈發現自己已經身處療養院,腦海中的過去只剩下錯亂的拼接。
生命晚年的絕望在安東尼的眼淚下肆意流淌。
按影片中的信息,按客觀時間順序梳理安東尼曾經歷過的關鍵事件:
OK,有了以上前提,下一篇,我將詳細挖掘影片故事劇情中的秘密
《困在時間里的父親》電影劇本
文/〔法國〕弗洛里安·澤勒、〔英國〕克里斯托弗·漢普頓
譯/曹軼
1.外景,倫敦的一條街道,日
音樂聲。安妮走出地鐵口,來到倫敦的一條大街上。她行色匆匆,神情嚴肅。
她出現在一個熟悉的公寓樓街區。她匆匆穿過街道,差點撞上一輛出租車。她走進大樓。
2.內景,樓梯和樓層平臺,日
安妮走上樓梯。她來到二樓,摁了門鈴。接著,她不耐煩地從手袋里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
安妮:爸爸?
3.內景,安東尼的公寓,日
安妮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她愈發焦慮。
安妮:爸爸?是我……你在嗎?爸爸?
沒有回答。她的緊張感倍增,她走進——
4.內景,書房,日
——安東尼的書房,找到了他。他坐在扶手椅上,正戴著頭戴式耳機聽音樂。
安妮:啊,你在這兒。
安東尼看到她很驚訝,他隨即摘下耳機。我們一直聽到的音樂聲終止,就好像它來自安東尼的耳機。
安東尼:你來這兒做什么?
安妮:你以為呢?
他似乎對女兒的突然到來有些生氣。
安妮看見窗簾閉合著,走過去拉開窗簾。轉身看著安東尼。
安妮:所以?怎么了?
安東尼關掉音樂。
安東尼:沒什么。
安妮:告訴我。
安東尼:我告訴你了,沒什么。
安妮:沒發生什么事?
安東尼看著她,像是在說:“什么事也沒有。”
安妮:我剛和她通過電話。
安東尼:那又能證明什么?
安妮:你不能再這么下去。
安東尼:這是我的公寓,不是嗎?我是說,這很不可思議。你沖我發脾氣,就好像……可是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我從來沒讓她做過什么。
安妮:她是來幫你的。
安東尼:幫我什么?我不需要任何人。
突然,他決定離開房間。
5.內景,客廳,日
安東尼向鋼琴走去,彈奏了幾個音符。
安妮出現在門口,安東尼轉身背對著她。
安妮:她跟我說你叫她賤人。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什么。
安東尼:我?
他聳了聳肩。
安東尼:有可能,我不記得了。
安妮:她哭了。
安東尼:什么,就因為我叫了她……
安妮:不,她告訴我你還威脅要打她。
安東尼停止彈奏鋼琴,向她轉過身來。
安東尼:打她?我?顯然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女人是在胡言亂語,安妮。她走了最好,相信我。
安妮嘆了口氣,她看起來很絕望。安東尼也注意到了。
安東尼:尤其是……
安妮:什么?
安東尼:聽著……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如果你非要知道,我懷疑她……
他頓了頓。安妮看著他,就好像在說:“她怎么了?”
安東尼:她偷我的東西。
安妮:安杰拉?當然不會。你在說什么?
安東尼:我告訴你,她偷了我的手表。
安妮:你的手表?
安東尼:是的。
安妮:難道不是你自己弄丟了的可能性更大?
安東尼:不不不。我本來就產生了懷疑,所以就設了一個圈套。我把我的手表故意放在顯眼的地方,看看她會不會順走。
他用一個含糊的手勢來演示這個情形。
安妮:哪兒?你把表放哪兒了?
安東尼:嗯?某個地方,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現在哪兒也找不到了,被那個女孩偷了,我知道是她干的。
安妮坐了下來。她似乎有些氣促。
安東尼:怎么了?
安妮: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安東尼看著她,像是在說:什么怎么辦?”
安妮:我們得談談,爸爸。
安東尼:我們不是正在談嗎?
安妮:我是說,認真地談。這己經是第三個被你……
安東尼:我說了,我不需要她!我不需要她或者任何人!我自己能過得很好!
顯然,安妮并沒有在聽;她還在整理自己的思緒,這惹到了安東尼。
安妮:你知道的,她這樣的不好找,沒那么容易。在我看來她真的不錯,有很多優點。她……現在她完全不愿意在這兒工作了。
安東尼:你根本沒聽我說話。這個女孩偷了我的表!我不會和一個小偷一起生活。
安妮:你在你浴室的壁櫥里找過嗎?
安東尼:什么?
安妮:你浴室的壁櫥,熱水器后面。你把貴重的東西都藏在那兒。
這個提醒令安東尼為之一震。
安東尼:你怎么知道?
安妮:我就是知道。
安東尼:你是不是看過我的壁櫥?安妮,說實話。
安妮:沒有!
安東尼: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說……我有時候……把我的貴重物品……
安妮:我不記得了。我可能無意間打開過。
安東尼似乎很震驚。他急忙朝浴室走去。
安妮:你去哪兒?我什么也沒動,爸爸。
他走出了房間。安妮嘆氣。
6A.內景,安東尼的浴室,日
安東尼走進浴室,去查看他藏東西的地方。他關上門,確保沒人能看見。
過了一小會兒,他走了出來,腕上戴著手表,表情明顯很滿意。然后,他走向了……書房。
6B.內景,客廳,日
安妮還在客廳等他。她嘆著氣。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對于眼下的情況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看見了掛在墻上的畫。那是她妹妹的畫。如果露西還在,事情就會好辦一些……
她看見安東尼走進了書房。他打開了電視。這是忘記了她還在?
父親荒唐的舉動讓她幾乎笑起來。
她站起來向他走去——
7.內景,書房,日
——來到了書房里。他正坐在扶手椅上,快速地切換電視頻道,直到換到一部弗雷德·阿斯泰爾的影片。他看著跳踢踏舞的弗雷德,入了神。
安妮站在門口,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安妮:你找到了。
安東尼:什么?
安妮:你的手表。
安東尼:噢,是的。
安妮:你知道安杰拉跟這事兒沒關系了。
安東尼:這是因為我把它藏起來了。很幸運。很及時!要不然,我在這兒跟你說話時根本就不知道時間。現在5點了,如果你想知道。我反正想知道。總不能我喘氣都不對吧。
安妮:你吃藥了嗎?
安東尼用遙控器關掉了電視。
安東尼:吃過了。但是你為什么……你一直看著我,就好像有什么不對勁兒。一切都很好,安妮。地球照常轉動。你總是這樣,杞人憂天,就像你母親。你母親總是在害怕。相比之下你妹妹就一直更……至少她沒有一直煩我。
沉默。
安東尼:正好問一下,她人呢?你有沒有她的消息?
安妮沒有回答。
安東尼:我問你呢……
安妮:我快要搬家了,爸爸。
安東尼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安妮:我馬上要離開倫敦。
安東尼:真的嗎?為什么?
安妮:我們說過這件事,你還記得嗎?
短暫的沉默。安東尼看起來并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安東尼:這就是為什么你一直積極安排這個護士和我?起生活?好吧,顯然是這樣。老鼠要拋棄沉船。
安妮:我不住這里了,爸爸。我沒辦法每天來看你了。你得明白。
安東尼突然顯得很脆弱。
安東尼:你要離開?什么時候?我是說……為什么?
安妮:我認識了一個人。
安東尼:你?
安妮:是的。
安東尼:你是說……一個男人?
安妮:是的。
安東尼:真的嗎?
安妮:你不用語氣這么驚訝。
安東尼:不,只不過……自從你的……他叫什么?
安妮:詹姆斯。
安東尼:對。你得承認,從詹姆斯之后,并沒有太多……先不說這些,他是做什么的?
安妮:他住在巴黎。我得搬去那兒住。
安東尼:什么,你?去巴黎住?你不會這么做的,是吧,安妮?我是說,醒醒吧……他們連英語都不說。
沉默。
安東尼:我認識他嗎?
安妮:是的,你見過他。
沉默。他在試圖回憶。
安東尼:那么,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要離開我。是不是這樣?你要拋下我……
安妮:爸爸……
他突然流露出極為焦慮的神情。
安東尼:我怎么辦?
安妮靠近他,表情溫柔。
安妮:你知道的,這對我很重要。否則我也不會去。我……我真的很愛他。
沉默。他什么也沒說。
安妮:我會常常回來看你,在周末。但是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這不可能。這就是原因。如果你拒絕別人照顧,我就只能……
安東尼:只能什么?
沉默。她沒有回答。
安東尼:只能什么?
安妮:你得理解,爸爸。
安東尼:你只能怎么樣?
她垂下眼睛,沉默。
安東尼:安妮……你就只能怎么樣?
8.內景/外景,臥室,日
安東尼站在臥室窗前。他看著女兒穿過馬路,從這一片公寓樓街區離開,并沒有回頭。
他無法消化這個事實,他的女兒——親生女兒——用這樣的方式威脅他。
他從窗口轉身回來。他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神情憂慮。
9.內景,廚房,日
安東尼打開收音機,一首威爾第詠嘆調傳出,他跟著哼起來。
他開始沏茶。
桌上放著購物袋。安東尼仿佛有些驚訝,是誰放在這兒的?
他查看了一下購物袋里的東西,決定把它們放進壁櫥。他似乎已經掌握了情況。
墻上有一張海報,法國某處湖泊的風景畫。
突然,他聽見公寓內傳來關門聲。他豎起了耳朵。他關掉收音機,專注聆聽。
有腳步聲,公寓里有人。
他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做。為了給自己壯膽,他拿起一把餐叉。
他走出廚房。
10.內景,廚房/門廳,日
他朝發出聲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去。
安東尼:安妮?
他聽見了另一個聲音,這次是從客廳傳來的。
安東尼:有人嗎?
11A.內景,客廳,日
他推開門。屋子中間,一個50歲上下、皮膚黝黑的高個子陌生人正在手機上查看郵件。這個男人看了他一眼,沒有特別的反應,然后繼續看自己的手機。
男人:沒什么事吧?
安東尼:你是誰?
男人:什么?
安東尼:你在這兒做什么?你在我的公寓里做什么?
男人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男人:安東尼,是我……保羅。
安東尼:什么?
男人:你不認識我了?是我,保羅。
男人朝安東尼走了一步,迫得他后退了一步。
安東尼:你是誰?你在這兒做什么?
男人:我住在這兒。
安東尼:你?
男人:是的。
安東尼:你住這兒?
男人:是的。
安東尼:你住在我的公寓?這是最好笑的笑話了。你在胡扯什么?
男人:我……我給安妮打個電話。
男人看出安東尼的困惑,解釋道——
男人:你的女兒。
安東尼:謝謝你,是的。我知道安妮是誰!你認識她?你是她的朋友?
沒有回答,男人開始按鍵撥號。
安東尼:我在跟你說話,你認識安妮?
男人:我是她丈夫。
安東尼毫無心理準備。
安東尼:她丈夫?
男人:是的。
安東尼:但是……是什么時候的事?
男人:己經十年了。
安東尼試圖掩飾他的慌亂。
安東尼:啊,是的。當然。是的,是的。顯然是的。已經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但是我以為……你們不是,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男人:誰?安妮和我?
安東尼:是啊,不是嗎?
男人:沒有。
安東尼:你確定?我是說……我是說,你確定?
男人:確定,安東尼。
安東尼:那法國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說要去巴黎……不是嗎?
男人開始講電話。
男人:親愛的。是的,是我。
11B.內景,印度商店,日
安妮在一家印度人開的小超市里,從冰柜里挑選肉雞。她朝手機回復著。
安妮:怎么了?……什么?
12.內景,餐廳,日
男人朝餐廳走去,不想被安東尼聽見。
男人:沒什么,只不過是你父親不太對勁。我覺得他想見你。
安東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意識到自己手里還握著一把餐叉。他偷偷地把餐叉塞進了口袋。
男人:好的,但別待太久。
他掛了電話,朝安東尼轉身。
男人:她在買東西,馬上就上來。
安東尼:她告訴我她要離開這里去巴黎居住。她之前告訴我的。
男人:巴黎?
他走進客廳,拿起報紙。
安東尼:是的。
男人:她去巴黎做什么?
安東尼:她認識了一個法國人。
男人皺了皺眉。他知道這不是真的。
男人:我想不是這樣的,安東尼。
安東尼:不,就是這樣。她前幾天告訴我的。我不是傻子。她告訴我她要離開,去和他一起生活。我還記得自己告訴她這么做很蠢,因為你知道的,他們都不說英語。你不知道這件事?
男人:不知道。
安東尼:哎喲。
男人:怎么了?
安東尼:我是不是多嘴了?
短暫的沉默。男人感到好笑。
安東尼:是我多嘴了。
男人:不,不,別擔心。她沒跟我提過,但我肯定她是打算……
安東尼:你對這個法國人一無所知?
男人:是的。
安東尼:哎呀呀……
沉默。安東尼一只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安東尼:沒關系。振作起來。這些人遲早會離開的。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短暫的沉默之后,男人走向廚房,想給自己倒杯酒。
男人:你要不要在等待的空當喝點什么?喝水,還是喝果汁?
13A.內景,廚房,日
男人打開了一瓶酒。安東尼向他走來。
安東尼:這是因為那個女孩……那個護士……
男人:勞拉?
安東尼:我忘記她的名字了。你老婆堅持要把我交給那個女孩,那個護士。你知道這事嗎?就好像我自己一個人不行……
男人朝客廳走去。安東尼尾隨其后,在門廳繼續朝他喋喋不休。
13B.內景,門廳,日
安東尼:她說我需要她幫助,這……我完全可以自己搞定一切,就算她決定要出國。
13C.內景,客廳,日
安東尼:我不明白她為什么堅持……看著我。你好好地看著我……
他試圖記起這個男人的名字,而男人正踏踏實實地坐在扶手椅里,認真地看著報紙,喝著酒。
男人:保羅。
安東尼:對,保羅。好好看著我。我能自己生活。你不這么認為嗎?我還沒有徹底……
他老態十足地弓著腰。
安東尼:你同意嗎?你當然同意。但是她呢?我不知道她這個愚蠢的擔憂是怎么來的。她總是這樣,從她還小的時候開始。事實是,她不是很聰明。沒那么聰明……你同意嗎?不是非常有頭腦。這點隨她媽媽。
男人:我覺得她對你盡心盡力了,安東尼。
安東尼:盡心盡力,盡心盡力……我從沒要求過她什么。我不知道她在背著我謀劃什么,但她一定是在謀劃些什么,這個我是知道的。我懷疑她想把我送到那個地方……
他做了個表示老年人的表情。
安東尼:是的,我看出苗頭了。但是我必須得徹底說清楚:我不會離開我的公寓!我不會離開!
為了強調他的最后一句話,他做了一個夸張的手勢——一只手堅定地朝桌子那邊畫了一條線,就好像在標注領地。這個大力的動作無意間把棋子掃到地上。
男人決定放下報紙。
男人:這不是你的公寓,安東尼。
安東尼:什么?
男人從椅子里站起來。
男人:如果你能想起來,你搬到這里,我是說你搬到我們家,是因為你在等……
安東尼:什么?
男人:一個新的看護。因為你和上一個……安杰拉吵架了。
安東尼:我嗎?
男人:是的。你不記得了?所以你才住在我們家,在這兒等著。
沉默。安東尼看上去有些迷惑。他看著身邊的家具,這的的確確就是他的公寓。
安東尼:那么,詹姆斯……
男人:保羅。
安東尼:是的,保羅……你是在告訴我,我住在你家。
男人:是的。
安東尼笑起來,轉了轉眼珠。
安東尼:這簡直太荒謬了。
傳來家門被打開的聲音。
安妮(畫外):是我。
安東尼:啊,她回來了……
14A.內景,走廊,日
安東尼朝走廊走去,焦急地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向他迎面而來的并不是安妮,而是另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脫掉外套。
女人:發生了什么事?
男人出現在走廊里,站在安東尼的身后。
男人:沒什么大事。你父親好像有點……困惑。
女人:有什么不對嗎?你還好嗎,爸爸?
他顯然沒有認出這個女人。
女人:爸爸?
面對她的靠近,安東尼后退了一步。他不明白為什么她要叫他“爸爸”。對他而言,她是徹底的陌生人。
安東尼:我……這是見什么鬼?
女人:你在說什么?
安東尼:安妮在哪兒?
女人朝男人看去。現在她成了一臉困惑的那個。
女人:什么?
安東尼:安妮,她在哪兒?
她意識到安東尼沒有認出她來。她擔心地朝男人瞟了一眼。
女人:我在這兒,爸爸……我下樓去買點兒東西。現在我回來了。
安東尼試圖掩飾自己的驚訝。
安東尼:我……我明白了,那……你買什么了?
女人:一只雞。聽起來怎么樣?你餓了嗎?
安東尼:當然。
他看上去茫然且沮喪。
男人:來,給我吧。我去弄。
女人:謝謝。
他接過袋子,朝廚房走去。他們憂慮地對視了一眼。
安東尼困惑不己地慢慢走回客廳。
14B.內景,客廳,日
安東尼決定把棋子撿起來。
女人出現,朝安東尼走來。她看起來真的很擔心。
女人:保羅說你感覺不太好。
安東尼:我很好,謝謝你。
但是他顯然情緒低落。
女人:你看起來悶悶不樂。
安東尼:不,只不過是……
女人:只不過是什么?告訴我……
安東尼:我在廚房……沏茶……我本來是一個人在公寓里……突然,我聽到了聲音……所以我走過來,你丈夫在……
女人打斷了他。
女人:誰?
安東尼:你丈夫。
女人:什么丈夫?
安東尼:是你的丈夫,親愛的,不是我的。
女人:詹姆斯?
安東尼:你丈夫。
女人:爸爸,我現在單身。
安東尼:什么?
女人:我五年前就離婚了,你忘了嗎?
安東尼:什么?那他是誰?
女人:誰?
安東尼:你是故意的嗎?我說的是……他,剛剛拿著雞肉離開的那個。
女人:雞肉?你在說什么,爸爸?
安東尼:就在這兒,一分鐘以前。你沒有把一只雞交給一個人?
顯然,她不知道安東尼在說什么。
安東尼:那只雞!一分鐘以前,你拿著一只雞,沒有嗎?一只雞,一只雞!
女人:什么雞?你在說什么,爸爸?
意識到安妮并不明白他說的話,他突然恐慌地朝廚房沖去。
15.內景,廚房,日
安東尼來到廚房,這里空無一人。
安東尼:他剛才明明在這兒!
他又返回餐廳去找。
16.內景,餐廳,日
依然沒有人。女人出現在門口。
女人:我想你是搞錯了,爸爸。這里沒人。
安東尼:他憑空消失了。
女人微笑。
女人:誰?拿走雞的男人?
安東尼:你丈夫。拿走雞的男人。你笑什么?
女人:沒什么,對不起。
她走過來,想安慰他。安東尼躲開了,朝他的臥室走去。
安東尼:我快要被這些破事兒弄瘋了。
17.內景/外景,臥室2,日
他來到臥室。這個房間和前面出現的那個臥室一樣大,但是一些布置和家具不太一樣——就好像他確實在另一處公寓。
他發現了這些不同,他皺了皺眉,朝窗戶走去,拉開窗簾。
和之前的視野是一樣的,不難看出這就是我們之前見過的那條倫敦街道。于是在他看來,他顯然還是在自己的公寓里。
女人出現了。
女人:怎么了,爸爸?
安東尼:有一些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相信我,安妮,有一些奇怪的事情!
女人:過來坐下,過來……
他走過去坐到床上,很不開心。女人朝他微笑,把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
女人:別擔心。一切都會解決的。嗯?
安東尼:我不知道。
女人:嗯,會的。別擔心。你吃藥了嗎?
安東尼:吃藥和這些事有什么關系?
女人:把藥吃了吧,晚上的劑量。吃完你就會感覺好起來。
她從床邊的一個藥瓶里晃出幾片藥。安東尼兩眼出神。他像坦白一個秘密一樣對安妮說著——
安東尼:這樣有一段時間了,奇怪的事情就在我們身邊發生。你沒注意到嗎?有一個男人聲稱這不是我的公寓,一個看上去特別冷漠的男人,有點像你丈夫,只是比他還糟糕。在我的公寓,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嗎?這簡直荒謬透頂。你不覺得嗎?在我的公寓里,他告訴我……但是……這是我的公寓,不是嗎?嗯?安妮……這是我的公寓吧?
她微笑,沒有回答他。她正在為他備藥。
安東尼:是不是?
短暫的沉默。
安東尼:告訴我,安妮,這的確是我的公寓,是不是?
她把藥遞給他,沒有說話。安東尼接過藥。他看起來像一個不明所以的孩子。
她向他微笑。
18.內景,客廳2,日
攝影機對著空房間拍攝了一陣子,就好像插入一個標點符號。這還是之前那個地方,但是具有了安妮和保羅的公寓的特征,比安東尼的公寓更明亮也更現代。
19.內景,門廳和廚房2,日
安妮拎著剛買的東西回來了。她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盡量拎住購物袋。
安妮: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不。你無法想象有時候有多難……有一天,他連我都認不出來了……我知道……
她把袋子放在廚房。正是鏡頭9中安東尼看見的購物袋的位置。
安妮還在通電話,她退回門廳去掛外套,打算稍后再去處理廚房里的袋子。
20.內景,門廳2,日
安妮:不,我隨時等著她。是的……
她把外套掛好。然后拿起信封,一邊拆信封,一邊向書房走去。
21.內景,書房2,日
這里看上去確實是她的書房,和鏡頭4中的書房不同。房間一樣大,布置卻不一樣。這里是身為翻譯的安妮工作的地方。
安妮:是的,是的。我稍后打給你。愛你。謝謝……
她掛了電話,坐在桌前。
22.內景,臥室2,日
安東尼穿著睡衣躺在床上。他拿著一張報紙和一支鉛筆,正專心地填寫縱橫字謎的格子。突然,他停下來。
他呆呆地直視前方,神情憂慮。他努力想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打量四周,為什么他會感覺自己己經不在自己的公寓里?
23.內景,書房2,日
安妮打開她的電腦開始工作。
門鈴響了,她立刻合上電腦朝房門走去,心中有些不安。
24.內景,門廳2,日
她打開門,是勞拉。
安妮:你好。
勞拉:你好,我沒有來得太早吧?
安妮:沒有,沒有,多慮了。進來吧,進來。
勞拉進屋。
勞拉:謝謝。
安妮:請進。謝謝你過來。
勞拉:沒什么。
25.內景,客廳2,日
客廳里的布景和我們在鏡頭18中看到的一樣:也就是說,這里不再是安東尼的公寓。
安妮:我父親在他的房間里。你喝點兒什么嗎?
勞拉:不用了,謝謝。
安妮:請隨意。
她坐下。
安妮:我……
安妮指了指她父親的房間。她朝那邊走去,似乎是去叫他。然后她返身朝勞拉走來,跟她解釋情況。
安妮:那么,是的,就像我跟你說的那樣,我……他對于這件事有點不開心……
勞拉:沒關系的。
安妮:是啊。這會讓他……反正,我覺得他有點兒生我的氣。我告訴你這些是想提醒你,他可能會有……出乎意料的反應。
勞拉:他之前一直獨自生活?
安妮:是的。在離這兒不遠的一所公寓里。之前都沒問題。我基本上每天都能去探望他。但是現在,我們不得不另作安排,過去那樣行不通了。
勞拉:我明白。
安妮:他陸陸續續有過好幾個看護。但是他和她們都處不好。他有他的脾氣……所以我把他搬到這兒跟我一起住。但是我沒辦法一個人照顧他。這對我來說太難了。我得工作,并且……所以我……
安妮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
安妮:嗯,這就是為什么我需要有人幫我。
安東尼:我好像聽見門鈴響了。
安東尼出現了。他穿著睡褲和睡袍。
安妮:你沒聽錯……爸爸,我想讓你認識一下勞拉。
勞拉:你好,先生。
安妮:我跟你解釋過勞拉今天會來見見你。
安東尼:你好。
勞拉:你好。
安東尼:你很……漂亮。
勞拉:謝謝。
安東尼:但是我……我們之前不認識嗎?
勞拉:不,我想不認識。
安東尼:你確定嗎?我確實有個印象,之前應該見過你……
他朝她走近一步,興奮地看著她的臉。安妮試著把他拉回正題。
安妮:唔。勞拉過來是為了了解一下你的生活,看看她能怎么幫你。
安東尼: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你跟我說了一百多遍了。
他朝勞拉轉身。
安東尼:我女兒總愛一件事反復說。你知道這像是什么……這是上了年紀的緣故……
勞拉微笑,把這話當成一個玩笑。
安東尼:你喝點兒什么嗎?
勞拉:謝謝好意,但是不用了。
安東尼:確定嗎?來一杯開胃酒?現在正是開胃酒時間,不是嗎?幾點了?現在是……
他意識到他沒戴手表。
安東尼:等等,我馬上就回來。
他朝浴室的方向走去。
安妮:他去找他的手表。
短暫的沉默。
勞拉:我得說,他很可愛。
安妮:是的,但并非一直如此。
26.內景,安東尼的浴室2,日
安東尼找出了他的手表。他照了照鏡子,確認發型沒問題,這是自戀的一刻。他滿意地走回客廳。
27.內景,客廳2,日
安東尼咧嘴笑著回來了,他下定決心,要努力讓勞拉喜歡他。
安東尼:正如我所料,現在是開胃酒時間。我有兩塊表,我一直有兩塊。一塊在我手腕上,一塊在我腦子里。一直如此。好了,你要來點什么嗎,年輕女士?
安妮:爸爸……
安妮的打斷令安東尼不悅。
安東尼:什么?我招待我們的客人吃點東西,不可以嗎?
他看向勞拉,微笑又掛回臉上。
安東尼:你想來點兒什么?
勞拉:你有何打算?
安東尼:一小杯威士忌。
勞拉:那我就要一樣的。
安東尼:很好。
他像跟服務員說話一樣吩咐安妮。
安東尼:那么,兩杯威士忌,兩杯!
安妮起身,去倒威士忌。
安東尼:沒有你的,安妮。
他向勞拉轉回身來。
安東尼:她從不喝酒,從不。
安妮:確實。
安東尼:從不,一滴都不喝。所以她看起來那么……
安妮:那么什么?
安東尼:冷靜。她母親也是如此。她母親是……我見過的最冷靜的女人。而她妹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勞拉:你有兩個女兒?
安東尼:是的。雖然我基本上沒有另外那個的消息。露西。不管怎樣,她始終是我最喜歡的女兒。
從安妮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受到了傷害。
安東尼:你有她的消息嗎?我不明白她為什么不聯系我們,從來沒有。她是一個光彩奪目的女孩。一位畫家。看,很漂亮,不是嗎?
她指著墻上的一幅畫。常見的公園景象,一棵大樹,一對情侶手牽手在樹蔭下散步。畫作的特寫。
勞拉:是的,這是……
安東尼:你的威士忌。
勞拉:謝謝。
安東尼:干杯。
他們碰了碰杯,然后各自飲酒。
安東尼:我愿意傾盡所有換一杯威士忌。你愿意嗎?
勞拉:唔,我所擁有的沒那么多……
安東尼:真的嗎?你做什么工作?
勞拉猶豫地看了看安妮,不確定如何回答。
勞拉:這個,我……我照顧……其他人。
安東尼:其他人。
勞拉:是的,我的工作是幫助其他需要幫助的人。
安東尼:聽起來像那些你一直想要甩給我的女孩。
他向勞拉回過頭。
安東尼:一定是個不容易的工作,不是嗎?一整天打交道的都是一些……
他扮了一個鬼臉,暗指病人。
安東尼:我說得對嗎?我可沒法忍受這個。
勞拉:你呢,你的工作是什么?
安東尼:我是一個舞蹈演員。
勞拉:是嗎?
安東尼;是的。
安妮:爸爸……
安東尼:什么?
安妮:你是工程師。
安東尼:你懂什么!
他扭頭,接著看勞拉。
安東尼:我的專長是踢踏舞。
勞拉:真的嗎?
安東尼:你似乎很驚訝。
勞拉笑起來。
勞拉:是的,有一點。
安東尼:為什么?你想不到我是一個踢踏舞演員?
勞拉:當然不是。只不過……我一直很喜歡踢踏舞。
安妮看著他們,很高興看到他們倆相處愉快。
安東尼:你也喜歡?我還很能跳呢,我跳給你看……
他站起來,力不從心地跳了幾個舞步。勞拉笑得前仰后合。他停了下來。
安東尼:你笑什么?
勞拉停不下來。
勞拉:沒什么,對不起,對不起,只不過……是威士忌。
安東尼: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讓我想起誰了。
安妮:誰?
安東尼:露西,露西,當她在這個年紀的時候。
勞拉:露西?
安東尼:我另一個女兒。你不覺得嗎?
安妮:我說不好。
安東尼:是的。她們很像。
安妮:也許。
勞拉還在笑,安東尼向她湊過來。
安東尼:她也愛這么傻乎乎地笑。
所有人都收起笑容。尷尬的沉默。
安東尼:被我唬住了吧?哈哈。
短暫的沉默。安東尼突然變得嚴肅又陰郁,就好像他之前一直是裝的。
安東尼:你瞧,情況非常簡單。我一直住在這所公寓……噢,己經很長時間了。我對這里有很深的感情。我三十年前就買下了它。你能想象嗎?那時候你還沒出生。這是一所很大的公寓。我女兒對這里很感興趣。
安妮:你在說什么?
安東尼:我來解釋一下。我女兒認為我沒法自己生活了。所以她搬過來和我一起住,還帶著這個她離婚后剛認識沒多久的男人,這人把她帶壞了,我得跟你說。
安妮:打住,你到底在說什么,爸爸?
安東尼:現在她要讓我相信我沒辦法一個人生活。下一步她就會把我送到不知道是哪兒的地方……顯然,要想得到我的公寓,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安妮:爸爸……
安東尼:但我告訴你,這種事不會發生。我暫時沒打算離開。是的,你聽好了。我打算活得比你久,比你們倆都久。是的。唔,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我女兒。我得強調一下。我會繼承她的遺產,而不是反過來。在她的葬禮上,我會做一個簡短的發言,告訴大家她是多么無情和強勢。
安妮:對此我很抱歉。
安東尼:為什么?她完全能聽明白。你才是那個不明白的人。
他轉頭看著勞拉。
安東尼:我己經跟她解釋了好幾個月,我自己能行,但是她不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幫助,而且不會離開我的公寓。我所需要的只是所有人都滾蛋!
他喝光杯中的酒,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幣扔在桌上,就好像在結賬。
安東尼:很高興我說完了,我會離開你。
他離開了房間。他顯然不清楚自己是住到了女兒家,他也許還認為是女兒搬進了他的公寓。
勞拉:你說過他有他的脾氣,你不是在開玩笑……
安妮:我很抱歉。
她看上去特別沮喪。
勞拉:不用抱歉。這樣的反應很正常。
安妮:不,我非常抱歉。
她眼里噙著淚水,顯然因為父親病情的惡化和他話語間的惡意而深受打擊。
勞拉試著安慰她。
勞拉:都會好起來的。
安妮:你這么認為?
勞拉喝了一口酒,沒有回答。
28.內景,廚房2,夜
安妮獨自待在廚房。已經很晚了。她喝了一口花草茶,看上去很疲憊。喝完茶,她在水池邊洗杯子。接著,她想把杯子擦干,但是杯子從手中滑落,摔碎在地上。
她撿起地上的碎片,然后猝不及防地,她內心某條防線崩潰了,她哭了起來。她只哭了一分鐘便控制住了情緒。她把碎瓷片扔進垃圾桶,離開了廚房。
29A.內景,走廊2,夜
她從走廊走過來,經過餐廳時關掉了燈,似乎是打算就寢。她走進父親的房間,去看看他是否睡了,就像查看孩子的情況一樣。房間的燈還開著。
29B.內景,臥室2,夜
她坐到床邊。有一種古怪的氛圍。安東尼正靜靜地睡著。她微笑,仿佛受了觸動。她一只手伸向他的臉頰,像是要撫摸他。她的手滑向了安東尼的喉嚨。她似乎心潮起伏。突然,她伸手扼住父親的喉嚨。
鏡頭切換遠景。我們看著她掐住父親的脖子,持續了一會兒。
30.內景,餐廳2,日
保羅(畫外):如何?
安妮正站在那兒精神恍惚,她怔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她原本是在餐廳擺設餐桌。她向保羅轉過身來。保羅背對著她,剛問了她一個問題。
安妮:什么?
保羅:事情順利嗎?
保羅是一個50歲左右的男人。與其他男人不同,他并沒有任何盛氣凌人的姿態,相反,他看上去溫和而體貼。顯然這處公寓是他的家,是他和安妮所共有的。
安妮:唔?是的,是的……我想是的。她說她明天就開始工作。
保羅:來這兒嗎?
安妮:是的。
保羅:很好。
安妮:是呀。我們到時候看看第一天怎么樣。我之前很擔心這行不通,但最后還算好。他很可愛。
保羅:你們可以的,你看。
安妮擺好餐盤。
安妮:他向她展示了自己的魅力……你要是看到就好了……他說他以前是個舞蹈演員,一個踢踏舞演員。
保羅微笑。
保羅:不會吧……
安妮:嗯,她笑得很開心。并不是嘲笑,你明白的。她是個善良的人。我松了口氣。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似乎她可以……唔,似乎他們倆能好好相處……
短暫的沉默。安妮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
安妮:他說她讓他想起了露西。
保羅:哦,是嗎?她多大?
安妮:我不知道。30歲,差不多。
保羅:她長得好看嗎?
安妮:為什么這么問?你對她有興趣?
保羅不明白她為何有這樣的反應。安妮走進廚房去查看烤箱。
31.內景,廚房2,日
安妮打開烤箱。里面烤著雞肉。她燙到了自己,突然焦躁起來。保羅過來了。
保羅:你怎么了?如果一切進展順利,那是好消息,不是嗎?
安妮:是的,是的。
保羅:那你是怎么了?告訴我。
安妮:只不過就是……
保羅:什么?
安妮:剛才……我買了晚餐回來……他不認識我了……我……我不知道。這對我是個打擊。
保羅:我明白。
安妮:我覺得好難。
保羅:來,讓我抱抱你。
安妮:我從他的眼神看出來了,他沒認出我,完全沒印象。我對他就像一個陌生人。
保羅:你得適應這些。
安妮:我做不到。
保羅:我覺得你能,你處理得很好。過來……
他緊緊抱住她。突然,安東尼出現了。安妮從保羅懷里退出來。
安妮:啊,爸爸!還有五分鐘晚餐就好了,你看這個時間可以嗎?
安東尼:非常好,親愛的。時間正好,正好……但是……你好。
保羅心煩意亂,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拿著一瓶酒走回了客廳,剩下他們兩人。
安東尼完全不知道保羅是誰。在他看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安妮:你餓了嗎,爸爸?
安東尼:是的,是的,但是……我們今晚有客人嗎?
安妮:沒有,為什么這么問?
安東尼:沒什么,沒什么……
安東尼不想讓安妮察覺他的困惑。
他離開了廚房。
32.內景,客廳2,日
安東尼向客廳走去。他隔著一段距離打量保羅。保羅坐在扶手椅里喝酒看報紙。安東尼有點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保羅發現了他在打量自己。
保羅:沒什么事吧?今天過得好嗎?
安東尼聳了聳肩。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安妮出現了。
安妮:非常好,勞拉來過了,是不是,爸爸?勞拉剛才過來跟我們見了一面。
安東尼:誰?
安東尼注意到了保羅的手表。他被吸引了。他在想這是不是他的那塊。
安妮:勞拉。
安東尼:唔?
安妮:剛才來我們這兒的那位年輕女士。
安東尼:噢,是的。
安妮:我們還去看了醫生……
保羅:然后呢?他怎么說?
安東尼:誰看到我的表了嗎?我找不到了。
安妮:又找不到了?
安東尼:我找了一陣子了。
安妮:你一定是放在你的壁櫥里了,你覺得呢?在你藏東西的地方……
安東尼抖了一下,他害怕保羅聽見“壁櫥”這個詞,發現他藏東西的地方。
安東尼:你說什么呢,安妮?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什么壁櫥?唔?沒有什么壁櫥,沒有壁櫥。
他把安妮拉到一邊。
33.內景,餐廳2,日
安東尼:你就不能謹慎一些?
安妮壓低了說話的聲音。
安妮:你在你的壁櫥里找過嗎?
安東尼:我剛從那兒找過了,不在那里。我一定是把它落在什么地方了,要不然就是被偷了。
安妮:不,沒有人偷。
安東尼生氣了。
安東尼:你是什么意思,“不,沒有人偷”?那個表一定在什么地方!它不可能自己飛了!
安妮:你需要我去看看嗎?
安東尼:非常需要,如果不麻煩的話。因為這是件煩心事,讓我很受困擾。我所有東西都在丟,每個人都順手牽羊。如果再這么下去,我就一無所有了。我連時間都不知道。
安妮朝他微笑,然后向浴室走去。安東尼決定回到客廳。
34.內景,客廳2,日
保羅沒有看他,還在讀著報紙。安東尼想引起他的注意。
安東尼:你知道時間嗎?
保羅:知道。
安東尼:啊,謝謝。
短暫的沉默。保羅繼續看報。
安東尼:所以到底幾點了?
保羅看了一眼自己的表。
保羅:快7點了。
安東尼:這么晚了?我們是不是該吃晚飯了?
保羅:是啊,等雞肉熟了就吃,還有五分鐘。
安東尼:我們今晚吃雞肉?
保羅:是的,安妮剛買回來的。
安東尼回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他坐到保羅身邊。
安東尼:你的表很漂亮。它……很漂亮。這……是你的嗎?我是說,這是你的表嗎?
保羅:唔?是的。
安東尼:我可以看看嗎?
保羅從報紙上抬起頭來。
保羅:所以,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
安東尼:是的,很順利。什么?
保羅:你和那位……看護的見面。
安東尼:噢?是的,很順利,很順利。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手表上。
安東尼:它很……
保羅:似乎她長得有些像露西。
安東尼:是不是像?
保羅: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她。
安東尼還是執著于那塊表。
安東尼:不是的……進展順利,是因為安妮看上去很滿意。你知道的,這主要是為了她。我其實并不需要……我是說,這主要是為了安妮。我能看一眼嗎?你的表……
保羅:你說得對,這件事成不成對她來說很重要。她很擔心你,你知道的。你和之前的看護相處不來,她很不開心……我的表怎么了?
安東尼:沒什么。我只是看看……我想看看它是不是……很漂亮。非常漂亮。是你買的嗎?
保羅:抱歉,什么?
安東尼:不是,我是說……是別人送你的還是你買的?
保羅:我買的,怎么了?
安東尼:我想你應該沒有留著收據……
保羅:你在說什么?
安東尼:買手表的收據。
保羅:我是在說安妮的事。
安東尼:安妮?
保羅:是的,安妮……
保羅看著他,他看上去很迷茫,他真的忘了誰是安妮?
安東尼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怨恨。
安東尼:我知道誰是安妮。
35A.內景/外景,浴室2,日
安妮在安東尼的壁櫥里翻尋。她找到了一把餐叉,尋思著為什么會被放在這兒,然后她看見了手表。
安妮:爸爸……我找到了……
35B.內景/外景,廚房2,日
安妮查看烤箱里雞肉的情況。
然后,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她點燃一支煙,朝窗外看了一會兒。
在對面的公寓里,有一對夫妻正在放聲大笑。
安妮煩悶地嘆了口氣。
36.內景,客廳2,日
安東尼還在繼續他與保羅的對話。
安東尼: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們從來沒有真正相處融洽過。她妹妹就另當別論了……你認識她嗎?我的另一個女兒。她,她非常優秀。我己經好幾個月沒見過她了。我不怪她。我想她應該正在環游世界。她是一個畫家。
他指了指墻上掛的她的畫。
保羅似乎失去了耐心,這些話他己經能背下來了,他溜到餐廳,又倒了一杯酒。
安東尼:但是,如果她哪天來看我,我會很開心。我要擁抱她,我們會黏在一起好幾個小時,就像很久以前那樣,那時候她還小,還叫我“小爸爸”,“小爸爸”,她以前這么叫我。很可愛,是不是,“小爸爸”?
保羅回來了。他喝了一口酒,靠在墻上,表情怪異。
保羅:現在,我想問你一件事。
安東尼:什么?
保羅朝他走過去。他的靠近看起來有威脅性。
保羅:但是我想要一個誠實的回答。而不是兜圈子……你能做到嗎?
安東尼有些措手不及。
安東尼:好的。
保羅:唔,那么……
短暫的沉默。
保羅:你打算像這樣給大家添麻煩到什么時候?
37A.內景,電梯,日
安妮做了新的發型,安東尼皺著眉頭看著她。
安妮:怎么了?
安東尼:你是不是做了頭發?
安妮:沒有啊,怎么了?
安東尼:沒什么。你看上去不錯……
安妮微笑。電梯門開了。
37B.內景,樓梯和樓層平臺,日
安東尼和安妮走出電梯。這里像是安東尼公寓(鏡頭2)外的樓層。安東尼(和我們)都認為這是在他的公寓外。但是安妮摁響了門鈴。
安東尼:你鑰匙丟了嗎?
安妮沒有回答。他開始在他的口袋里找他自己的鑰匙,這時有蜂鳴聲發出。安妮推開門,走進診所。
38.內景,診所,日
通向診所的門廳和公寓的門廳一樣大,只不過擺放的家具不同。
安妮向前臺走去。安東尼四下打量,不太明白身在何處。他看上去很茫然。這里有一排顏色極鮮艷的座椅,就像有時候在醫院看見的那些。
安妮走過去,拉起安東尼的胳膊。
安妮:來,這邊。
39A.內景,醫生辦公室,日
醫生正在寫病歷,他抬頭,看見了安東尼和安妮。
醫生:是……安東尼,對嗎?
安東尼:是的。
他看起來不太開心。
醫生:生日?
安東尼:1937年12月31日。為什么問這個?
醫生:你現在和女兒住在一起,對嗎?
安東尼:是的,在她去巴黎生活之前。
安妮:不,爸爸,你為什么一直提巴黎?
安東尼:什么?
安妮:我會一直在倫敦。
安東尼:你一直在改變主意。你讓別人怎么跟得上你?
安妮:但是從來沒有巴黎這回事,爸爸。
安東尼:不,有這回事。你告訴過我。
安妮:我沒有……
安東尼:我很抱歉,安妮。你之前告訴我的,你忘了?
沉默。安妮憂心忡忡地看著醫生。安東尼沒有察覺,還在自顧自地說話。
安東尼:她忘了。聽著,安妮,我覺得你記憶力出了問題。我應該和醫生說說,如果我是你……
安妮: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去巴黎。
安東尼:好吧。我的意思是,在巴黎,他們連英語都不說。
醫生在寫病歷。
39B.內景,候診室,日
安東尼坐在候診室一把顏色鮮亮的椅子上。他等著另一邊正在談話的安妮和醫生。他看起來很擔心他們要說的話。
醫生遞給安妮他的名片,安妮把名片裝進口袋。
她碰到安東尼的視線,馬上給了他一個微笑,就像在對他隱藏什么。他疑慮重重。
39C.內景,出租車,日
安妮:爸爸?
沒有回應。她去牽他的手,但是被他躲開了。音樂聲響起。
安東尼扭頭,背對著安妮,向行進中的出租車窗外看去。
40A.內景,廚房2,日
安妮正在熨衣服。
然后,她拿著洗衣籃走進安東尼的臥室。
40B.內景,安東尼的臥室2,日
她把安東尼的一件襯衣放進他的衣帽間。她在父親的一件深色西裝前站了一會兒。她摸了摸西裝,仿佛要努力洞察他的秘密。然后,她看了一眼他擦得锃亮的鞋。這些瞬間讓她回憶起父親過去的樣子。
安妮坐在安東尼的床上,旁邊放著洗衣籃。她似乎決心未定:應該拿她的父親怎么辦?
她的目光掃到安東尼床頭柜上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被兩個女兒擁在中間的年輕時的父親。
41A.外景/內景,印度商店,日
她從街道上走進了那家印度商店。她正在買一只肉雞,手機響了。
安妮:怎么了?什么?好的……我馬上就來。
41B.內景,門廳2,日
安妮拎著袋子走進公寓。保羅從客廳走出來。
安妮:怎么了?
保羅:沒什么……你父親……我覺得他想見你……
安妮:他在哪兒?
保羅:在他的房間……
安妮朝父親的臥室走去。
41C.內景,走廊2/臥室2,日
臥室門開著,安妮看見他在房間的另一邊,正在和毛衣較勁。他努力想要穿上毛衣,卻怎么也穿不好,總是把胳膊穿到錯的那邊袖子里。
安妮沒有立即走過去幫他,而是站在走廊上看了一會兒。他看上去非常無助。安妮于心不忍,過去幫他。
安妮:讓我……
安東尼讓她幫助自己。他充滿慈愛地看著她,仿佛徹底忘記了他們之間剛發生的尷尬事。
他注意到安妮似乎有些激動。
安東尼:怎么了?
安妮:沒什么。
她做了個安撫的手勢。
安妮:好了。我去做晚餐……
她快要走出房間時,安東尼叫住了她。
安東尼:安妮?
她回頭。
安妮:什么?
安東尼:謝謝你做的一切。
她沖他微笑,然后離開了房間。
41D.內景,廚房2,傍晚
安妮在準備晚餐的雞肉。
41E.內景,臥室2,傍晚
安東尼在看一本書。他看了看表,晚餐時間到了。他合上書,站起來。
42.內景,走廊2,傍晚
安東尼從臥室走出來,穿過走廊向餐廳走去。安妮和保羅在說話,安東尼停下腳步,用心聽,對話聲清晰起來。
保羅(畫外):我們得想想另外的辦法。
安妮(畫外):比如說?
保羅(畫外):把他送到機構去。
安妮(畫外):養老院?
保羅(畫外):是的,養老院。
沉默。
保羅(畫外):這樣對他更好。
安妮(畫外):你為什么今天跟我說這個?我的意思是,明天早上……就有一個女孩過來……
43.內景,餐廳2,傍晚
安東尼出現在門口,安妮和保羅沒有注意到他。
保羅:是的,你說得對。我們看看吧,也許這個女孩能行。你似乎覺得她不錯。但是,相信我,醫生是對的,那一天總會到來……不管她有多棒……他病了,安妮。他病了。
安妮和保羅同時看到了房間里的安東尼。他們嚇了一跳,極為尷尬。
安妮:爸爸。你站在那兒做什么?過來坐下,過來。
他沒有回應。他做說什么?是關于他?
安妮:爸爸……
沉默。
安妮:過來,爸爸。
沉默。安妮站起來,把他領到餐桌前。
安妮:過來坐。
44A.內景,餐廳2,傍晚
稍后,安東尼坐下了。尷尬的感覺仍揮之不去。沒有人知道該說什么。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保羅試著重新開啟話題。
保羅:那么,一切都順利嗎?
安妮強作開心。
安妮:是的,非常順利。你覺得呢,爸爸?
安東尼:什么?
安妮:你把她逗得開懷大笑。
安東尼:我嗎?
安妮:是啊。她跟我說覺得你很可愛。說你有脾氣,但是你很可愛。她明天早上還會來,然后開始在這兒做事。
短暫的沉默。
安妮:再來點兒嗎?
安東尼:好的。雞肉很好吃。你不覺得嗎?你在哪兒買的?
安妮:樓下,為什么問?
安東尼:不為什么。雞肉很好吃。
安妮:保羅?
保羅:不用了,謝謝。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保羅:她是全天工作嗎?我是說……
安妮:是的,到6點。
保羅:然后呢?
安妮:你指什么?
保羅:6點以后呢?
安妮:我在。
沉默。保羅用指責的口氣對安東尼說——
保羅:你滿意了嗎?
安東尼:滿意什么?
保羅:你有一個盡心照顧你的女兒,不是嗎?你很幸運。
安東尼:你也很幸運。
保羅:你這么認為?
安妮被保羅嘲諷的語氣惹惱了,她站起來,把雞肉端到了廚房。
安東尼:她怎么了?
保羅:安妮?她累了,需要些陽光。
安東尼:你得照顧他,伙計。你們為什么不去什么地方散散心?
保羅:為什么?你想讓我告訴你為什么?
短暫的沉默。
保羅:有時候我會想你是不是故意的。
安東尼:故意什么?
保羅:沒什么。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保羅:我們十天前計劃去意大利。
安東尼:噢?
保羅:是的,但是最后一刻我們不得不取消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安東尼:不知道。
保羅:是因為你和安杰拉吵架。
安東尼好像不太明白他在說什么。
保羅:那個之前照顧你的女人。在勞拉之前。你忘了?
短暫的沉默。
保羅:我們沒法把你自己留下。我們只能取消了假期,把你帶到這兒來。現在你好像得待在這兒了,永遠。如果我沒理解錯……
安妮回來了,他轉身看向她。
保羅:他忘記了……真妙。
安妮:到此為止。
保羅:什么?
安妮:你有一點……
保羅:一點什么?
安妮:刻薄。
保羅:一點都不,安妮。我覺得我非常有耐心。非常有耐心。相信我。
安妮:你想說什么?
保羅:沒什么。
安妮:不,你有話要說,告訴我,為什么你要跟我說你非常有耐心。
保羅:我覺得,除了我,每個人……“
安妮:怎么?
兩人之間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
保羅:其他人會迫使你去做……
安妮:做什么?
保羅:不得己而為之的事情。
安妮:那是什么事?
保羅:你很清楚!
安東尼:雞肉呢?你把雞肉拿走了?
安妮:是的。你還想再吃一點?
安東尼:是啊,在廚房嗎?
安妮:我去給你拿。
安東尼:不用,沒事的,我自己去。
他端著盤子站起來,走進——
44B.內景,廚房2,傍晚
——廚房。然而來到這里后,他想不起自己為什么要來。他站在那兒,皺著眉,他把盤子放下,以便更專心地回憶。
44C.內景,餐廳2,傍晚
保羅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安妮:你為什么要在他面前說那種話?
保羅:我說什么了?
沉默。
保羅:反正他什么都不記得。
安妮:這不是借口。
沉默。
保羅:聽著……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
安妮:不,你不理解。
保羅:我能理解……我不理解的是……我是說,你為他做了這么多事。在這一點上我很尊重你。你決定把他帶到這兒。為什么不呢?但是……我該怎么說呢?我真的認為你應該想想別的解決辦法……他已經徹底糊涂了,安妮。
安妮:別這么說。
保羅:那你希望我怎么說?
他惱火地從桌旁站起來。
保羅:我說的是實話。我們得想想另外的辦法。
安妮:比如說?
保羅:把他送到機構去。
安妮:養老院?
保羅:是的,養老院。
沉默。
保羅:這樣對他更好。
安妮:你為什么今天跟我說這個?我的意思是,明天早上……就有一個女孩過來……
保羅向安妮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
保羅:是的,你說得對。我們看看吧,也許這個女孩能行。你似乎覺得她不錯。
安妮把他推開了。
安東尼端著雞肉出現在門口。他聽著這場對話,但是兩個人都沒注意到他。
保羅:但是,相信我,醫生是對的,那一天總會到來……不管她有多棒……他病了,安妮。他病了。
安妮和保羅同時發現了房間里的安東尼。他們嚇了一跳,極為尷尬。這是一幕場景再現。
安妮:爸爸,你站在那兒做什么?過來坐下,過來。
他沒有回應。
安妮:爸爸……
沉默。
安妮:過來,爸爸。
沉默。
安妮:過來坐。
他為他剛剛聽到的話感到迷惑和恐懼。誰病了?安妮站了起來,但是這一次,安東尼沒有讓自己被領到餐桌邊。他什么也沒說,離開餐廳,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45.內景,臥室2,夜
安妮坐在安東尼的床邊。他剛剛睡著,看起來非常安詳。安妮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就像之前扼喉那一幕。但是這一次,她站起來離開了房間,就像一個剛剛把孩子哄睡的母親。
46.內景,書房2,日
安妮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她手中拿著醫生的名片,認真地思考著。
她猶豫了許久,把名片翻過來,憂愁地坐著。
終于,她下定決心,撥出一個號碼。
從電話的另一端,我們聽見候診室的背景音樂聲。她把聽筒從耳邊拿開。
她呆望前方,隨即注意到墻上投射的光。她的桌上放著一個水晶金字塔,光線從中穿過,在對面的墻上投下一片光斑。她把金字塔拿在手上,調整著投射的方向,光線映在她憂郁沉思的臉上。
47.內景,公寓3,早晨
同一處空間的定場鏡頭:但是少了一些家具。曙光照進來。露西那幅畫不再掛在墻上。
那些打包的箱子說明這所公寓現在其實無人居住。
前一幕中的背景音樂一直貫穿在這些鏡頭中。
音樂聲突然停止,醫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這里是奧杰斯醫生……”
沒有人回應,他繼續說道:“你好?你好?”
48A.內景,臥室3,早晨
安東尼拉開了臥室窗簾。現在是早晨。
他看著外面的街道,那是之前看到的同一條安靜的倫敦街道。見此他仿佛松了口氣。
一個孩子在外面玩塑料袋。他專注地看著孩子,如此著迷,就好像要努力揭開什么秘密……他看著眼前的情景微笑,可是,突然之間,他的笑容消失了。
48B.內景,走廊3,早晨
安東尼身著睡衣,穿過走廊,朝廚房走去。
他的注意力被診所那些顏色鮮亮的椅子吸引了。椅子現在放在門廳。
安東尼:這些是哪兒來的?
安妮的聲音傳來,朝走廊里的他說話。
安妮(畫外):爸爸?你起床了嗎?你睡得好嗎?
但是他沒有回答。這處公寓有些不一樣。困惑的他走向前去查看——
49.內景,客廳3,早晨
——客廳。他看見打包的箱子。安妮最后還是要去巴黎了嗎?
安東尼看著墻,露西的畫不在了。
他再一次聽到安妮的聲音,她正在廚房里忙活,準備和勞拉見面之前的那餐早飯。
安妮(畫外):她來之前,你要喝一杯咖啡嗎?
安東尼:畫呢?
安妮(畫外):什么畫?
安東尼:露西的畫。
安妮(畫外):你把這里和你自己的公寓搞混了。這兒從來都沒有畫。來吃早飯吧。
安東尼仔細看著墻面,那里似乎有一片顏色稍淺的長方形,也許是畫框留下的。
安東尼:看,安妮……那兒。
他轉身,但是安妮不在。
安東尼:安妮?
勞拉從廚房里走出來。她端著一杯咖啡。
勞拉:這是你的咖啡……
安東尼看到她非常驚訝。
安東尼:什么?
勞拉:別放涼了……
安東尼:安妮呢?
勞拉:她出去了。
安東尼:是嗎?己經走了?
勞拉:是的。
安東尼:幾點了?
勞拉:她很快就回來,傍晚的時候。我去給你拿藥。
安東尼:不,等等。
勞拉:我馬上回來。我只是去給你拿藥。
她走開了。安東尼看起來很不安。他發現他沒戴著他的表。
安東尼:真是見鬼。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穿著睡衣。他在她回來之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
他把扶手椅挪了挪位置,然后坐下,假裝泰然自若。
勞拉端著一杯水,拿著他的藥回來了。
安東尼:什么時間了?
勞拉:是你該吃藥的時間了。喏,最好馬上吃。吃完就完事了。你覺得呢?今天有三顆藥,這顆藍色的……
她好像是在和一個孩子說話,這令安東尼心中不快。
勞拉:這是你喜歡的。你的藍色小藥片。看,這個顏色很可愛,不是嗎?
安東尼: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勞拉:好的。
安東尼:你是個修女嗎?
勞拉:不是。
安東尼:那你為什么用好像我是個弱智一樣的口吻跟我說話?
勞拉:我嗎?
安東尼:對啊。
勞拉:但是我沒有……
安東尼:“你的藍色小藥片。”“你的藍色小藥片。”
勞拉:對不起。我沒想到你……
安東尼:這語氣真讓人難受。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再告訴你一句,這比你以為的快多了。
勞拉:我道歉。我……不會再這樣了。
安東尼還在模仿她。
安東尼:“你的藍色小藥片。”
她把水遞給他。
安東尼:你有沒有注意到什么?
勞拉:關于什么的?
安東尼:還能關于什么?關于我的公寓!
勞拉:沒有,怎么了?
安東尼:它不一樣了。
勞拉:你這么覺得?
安東尼:是啊,比如說,這些椅子。那兒。誰把它們放那兒的?
他指的是走廊里那些顏色鮮艷的椅子。
勞拉:我不知道。你女兒,我猜。
安東尼:顯然。我女兒……顯然……還是這樣,真妙!問都不問我的意見。我……你知道有什么預謀嗎?對我的公寓?
勞拉:不知道。
安東尼:好吧,我知道。我睜?
作者:一雙羊
“我的樹葉都快凋零了。”——安東尼,父親
記憶衰退,認知混亂,阿茲海默癥患者的腦海里,世界是怎樣的?
《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就從近乎第一視角,給觀眾來了次「沉浸式」體驗。
本片作為法國導演佛羅萊恩·澤勒的處女長片,在影迷向的IMDb和豆瓣分別收獲了8.3和8.8的高分,爛番茄新鮮度高達98%。即將于本月頒發的奧斯卡上,該片也收獲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6個重要獎項提名。
成績如此耀眼的《困在時間里的父親》,究竟講了怎樣一個故事? 耄耋之年的安東尼,獨自一人在倫敦生活。二女兒因故離世,如今只有大女兒安妮時常來看望他。
因為父親年邁又記性差,女兒一直主張給他找一個護工,但是倔強的老人始終不愿意,還故意氣走安妮找來的每一任護工。
日子這樣一天天湊合著地過去,直到安妮遇到了新的伴侶。她決定搬去巴黎居住……
就在觀眾以為這又是一部慢節奏的藝術片時,情節卻直轉急下——另一個陌生女人進入安東尼的世界,并自稱是其女兒安妮,女子的丈夫則聲稱老人并非住在他自己的公寓里,而是一直寄宿在女兒女婿家里……
這部電影經常被貼上「驚悚片」的標簽,這其實不難理解。非線性敘事,藍橙兩色元素,人物名字重疊,音畫不同步,確實都很符合主流心理驚悚片的慣例。
作為觀眾,影片前三分之一我都看得不甚明白。究竟誰在說謊,人物動機在哪兒?如果這是夢境,那么所謂的「欲望的滿足」究竟體現在哪里?
越理越亂,毫無頭緒,索性放棄了對時間線的梳理,但隨即我意識到,這就是一個阿茲海默癥患者的腦回路啊,它本來就是沒有邏輯的!
相信很多觀眾也有跟我一樣的體驗。豁然開朗之后,觀影體驗也頓時提升了。從第三視角呈現阿茲海默癥患者的影視作品并不算少,但是通過導演的技法,讓觀眾從主角的角度觀察世界,跟著老人一起困惑,是新穎且著實起效的。
導演佛羅萊恩·澤勒自己也提到,不希望讓觀眾舒適地看完本片,要讓他們對安東尼這個角色產生共情。
顯然,這個心機導演的「詭計」得逞了。
有意思的是,國內把英文原片名The Father翻譯成了《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定語一加,標題即劇透。不需要觀眾自己再偵破劇情,不知道是幸事還是可惜?
主演安東尼·霍普金斯,今年84歲高齡,憑借此片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提名。雖然在最近頒發的有著「奧斯卡風向標」之稱的演員工會獎上,他惜敗已故演員查德維克·博斯曼,但是獲獎呼聲依然很高,很有可能在繼《沉默的羔羊》29年后,二度拿下影帝小金人。
安東尼·霍普金斯在本片中飾演的角色,跟他一樣,也叫安東尼,而熟悉他的影迷可能還會注意到,戲里戲外的安東尼,甚至連生日都是同一天。沒錯,這又是「心機」導演的故意為之!
在成為導演前,佛羅萊恩·澤勒是一位劇作家。本片就改編自他的舞臺劇《父親》。
舞臺劇《父親》近年來一直在法國上演,口碑頗高。在考慮把它改編成電影之初,澤勒就認定霍普金斯是不二人選,甚至都沒有試鏡第二個主演,所以一切都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而去年剛憑借《教宗的承繼》提名奧斯卡男配的霍普金斯,也是慧眼識珠,完全不計較澤勒從未有過電影導演的經歷,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劇本。
精神矍鑠的霍普金斯要詮釋一位阿茲海默患者,似乎難度不小,但是他卻一直用「easy」這個詞來形容扮演安東尼的體驗,稱很享受整個拍攝過程。
霍普金斯成功的演繹,除了要歸功于扎實的劇本和富有才華的導演,對手戲演員奧利維婭·科爾曼也功不可沒。
奧利維婭·科爾曼,英國女演員,近年幾部作品都不容小覷。2019年她剛因《寵兒》里瘋癲的安妮女王斬獲奧斯卡最佳女主,轉年又憑借劇集《王冠》中最正經不過的伊麗莎白女王二世獲得金球獎最佳女主,可謂正反兩面信手拈來。
在本片中,科爾曼與霍普金斯對戲絲毫不落下風,把女兒的關懷和隱忍刻畫得淋漓盡致。她也憑借這個角色提名了本屆奧斯卡最佳女配。
在呈現阿茲海默患者這一群體時,導演澤勒展現出了極大的人文關懷。我相信,能夠如此真實地展現老人的所言所行,導演一定是有切身經歷的。
《困在時間里的父親》無疑是部動人的電影。它的感人不來自于刻意的煽情,而是點點滴滴看似瑣碎、但卻能引起觀眾共情的生活片段。
在安東尼渾濁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已故的外婆。也許他就像我們的爺爺、父母,甚至是未來的我們自己。當電影和各人的回憶發生化學反應,它便提供了最私人的觀影體驗。
渾渾噩噩,百轉千回,老人最后蜷縮在護士的懷里,儼然成了個無助的孩子。
他壯年時大概風采翩翩,為整個家庭遮風擋雨,以至于子女短時間內無法接受晚年的他變得如此情緒無常,不講道理。
通過這次「沉浸體驗」,導演試圖向觀眾展示那些和安東尼一樣的老人的困惑與掙扎。阿茲海默癥患者的世界也許就是無解的,我們又怎能再強求他們呢?
社會對于孩子似乎有著天然的優待,然而我們能否也拿出同樣的耐心與溫柔對待走向「凋零」的老人們?
看完影片我一直在想,也許我外婆的最后幾年也是這樣的吧?
可惜已經太遲了。
珍惜眼前人。
我的姥姥就是電影中的爸爸安東尼。而我的媽媽、舅舅就是電影中的女兒。
這么多年來自從姥爺去世,姥姥病癥突發。每況愈下。
保姆換了一個又一個,沒有一個滿意,因為她堅決認為他們偷了她的東西。
媽媽和舅舅天天陪著中午吃午飯、晚上一起睡覺,但是姥姥并不記得他們是否來過。隨著忘性越來越大,姥姥脾氣也越來越大。 媽媽和舅舅常常遭到令人心碎的惡語相向,和猝不及防的肢體上的打擊刺痛。不是因為他們打不過一個年邁的老人,而是在失去了理智的姥姥暴怒出手時,他們給出的是擁抱。
困在時間里的姥姥已經漸漸忘記了我們是誰。她不止一次地走丟在孤燈小巷。家人焦急地發朋友圈,緊急廣播、報警,大力動員親朋好友,連夜搜索。但最后又一次次被學校或民警帶回。
姥姥可能唯一記得的,就是手里那緊緊抓著不放的歌本。她常說這五歲學會的四季歌,怎么唱都不會忘。
某日清晨,姥姥和保姆在外散步,突然被迎面而來的摩托撞倒在路旁。她一個八旬老人臉上撞得鼻青臉腫,頭上全是淤血和大包,看著特別讓人心疼。可是,沒過幾分鐘,她卻已經忘記這些事是如何發生的。我們看著她,甚至都不知道是被撞還是遺忘,這哪一件事更加令人感到悲傷和絕望。
幾年前姥姥壽辰,回去看她,突然發現姥姥看我的眼神已經不對了,就像電影中的女兒帶著買回的雞肉,但是爸爸卻不認識她。姥姥看到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張開雙臂喊著我的小名,而是對我禮貌地一笑,一點頭。然后漠然地走回自己座位,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些愛他的親人,日日夜夜照顧她十幾年的親人們,桌上她最喜歡的炒青菜,最愛的油糕,還有我,那個曾經她天天提起名字的最愛的孫女,已經早已不在她的世界。
她就這么坐著、坐著,像一個遙遠的旁觀者,偶爾長時間地發呆。那迷惑的眼神,那舉起又放下的迷惑的雙手,和欲言又止神態,就像是電影中的爸爸,一次一次地迷失著自我。
本想將這篇電影推薦給媽媽,但是,在寫這篇影評的時候,我已經決定將這部影片埋入心中。
因為,我不想讓她再傷心一次。
最后以此來致敬影片的工作者們。影片中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眼神、神態、每一句臺詞都是如此、如此之真實。
這我今年收到最棒的禮物。
《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并非懸疑片,但其中卻有不少暗藏的線索值得留意。這部電影在某種程度上讓我想起《生死停留》,兩者都通過主人公的視角構建一個幻象,再一點點擊碎這個幻象,讓真相浮出水面。兩部片子都利用不可靠的敘述者——逐漸失去意識的瀕死者 / 阿茲海默癥患者,設計了一個敘事陷阱,使毫無戒備的觀眾從一開始就進入虛假的場景,并對自己所見到的故事深信不疑;然而所有假象都一定會有破綻,會被真實侵入,于是細心的觀眾便能從蛛絲馬跡之中發覺上當。
本片最重要的線索就是父親所居住的“公寓”的變化。
片中父親真實居住過的公寓有三個:
1)父親自己的公寓 2)女兒的公寓 3)養老院
片中影像展示的公寓也有三個:
1)暖色調公寓 2)冷色調公寓 3)藍色養老院
整部電影乍一看,以父親在暖色調公寓開始,在養老院房間結束,仿佛是正序敘述的。但實際上卻恰恰相反。影片或許可以看作雙線敘事,一條線是正序——女兒視角,敘述了隨著父親病情逐漸惡化、神志越來越模糊,安娜無力繼續照顧父親,最終無奈決定把父親送進養老院的一個過程。而另一條線是倒序——父親視角,描寫的是已經患有重度阿茲海默癥的父親在養老院里產生的回憶和幻覺。這條線的敘事是非常混亂和飄渺的,經常出現空間和人物的錯位,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影片前80%的影像所展示的暖色調和冷色調兩間公寓的神奇對映。
廢話不多說,直接上圖:
從三組圖片可以看出,冷暖色調兩個空間在布局和陳設上嚴絲合縫地對映。怎么解釋這種現象呢?難道是女兒把父親接過來之后重新粉刷了一遍公寓?或是女兒和父親的兩套公寓戶型和裝修幾乎一模一樣?這顯然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電影向我們呈現的兩個空間是主人公大腦里扭曲過的圖像,并非真實環境。
事實上,只有養老院的影像是真實可靠的,而前面出現的父親的公寓 / 女兒的公寓,都是父親根據養老院的場景和自己的記憶拼湊出來的。
影片末尾父親已經思維混沌到不記得自己是誰,這種情況下他只能依靠眼前所見的景象和支離破碎的記憶構建一個可以理解的“熟悉的環境”,來解釋自己身在何處,并以此獲得一絲安全感。于是我們可以看到他腦海中的公寓同時有著養老院的格局和自己女兒的畫作。這個空間其實是記憶和現在、虛幻和真實的重組。
(看到這里我們也就不難明白為什么父親眼中的法國女婿時而會以醫院男護工的面孔出現。父親的記憶正在一點點消逝,他已經開始記不清數月未見的法國女婿長什么樣子了。于是正如他按照養老院的環境腦補了自家公寓一樣,他也按照自己目前最常見到年輕男性——護工的形象腦補了記憶中面目模糊的女婿。他也曾一度分不清女護士和女兒。)
但是如同前文提到的,假象總會露出馬腳。就像身處一個夢境,當你發現其中某個微小的不合理之處時,一切栩栩如生的夢幻就瞬間坍塌了。這部電影中,雖然父親的意識不斷退化,但是作為清醒者的觀眾看到的場景卻漸漸出現bug,以至于越來越接近真相,最終與現實合而為一。比如開篇暖色的公寓在23分鐘時變成了與養老院裝潢相似的藍色、父親的服裝從正裝變成養老院的睡衣、小女兒的畫作從墻上消失、養老院走廊的塑料椅子出現在女兒家里、走廊盡頭原本應該是書房的房間打開門來竟然是雜物間……
空間扭曲是恐怖片的老梗,這部電影通過安東尼的雙眼向我們揭示了一個殘酷的真相:罹患阿茲海默癥的老人可能時時刻刻都在面對這種周圍空間不斷變幻的恐懼。
《父親》一方面打亂敘事,虛實結合,刻意制造困惑不安的觀感,令觀眾切身體會阿茲海默癥老人的心理狀態;另一方面又給出足夠的線索和提示,使整個故事的結構嚴謹有序,不至于變成譫妄者的流水賬日記。安東尼·霍普金斯奉獻了與影史上任何一位影帝相較都毫不遜色的偉大表演,全程不會有一秒鐘讓你想起他曾經是個吃人肉的(bushi)。奧利維亞·科爾曼也塑造了比《寵兒》拉拉女王好上百倍的角色。全白的陣容在今天的好萊塢可能難以收獲應得的獎項,但是一定會在演技教科書上留下姓名。同理這部影片也是一樣,我始終相信“打動人心”才是電影真正的生命力所在。
接近片尾,看著頭發銀白,顫顫巍巍的霍普金斯思忖片刻,自言自語到“安東尼,這名字不錯”時,一時分不清戲里戲外,眼淚差點決堤……思緒順著藤蔓回轉,蔓延到還在用vcd看電影的童年。他是我初入電影世界為數不多記住的名字:他是《沉默的羔羊》里令人膽寒又折服的Dr.Hannibal。他是《象人》里將畸形癥和畸形世界帶回溫暖與人道的年輕醫生。他是《告別有情天》里一再隱忍,一再把控,最終錯失愛情的英倫管家。他是《教宗的繼承》里高度還原面對丑聞不斷,憂患重重動定思痛決心變革的本篤十六世。他是《燃情歲月》里在狂野西部默默守護那個家庭的退役上校父親。他是《第六感生死戀》中循循善誘,最終“犧牲”自己成全女兒與死神愛情的富豪父親。今年84歲,距離第一次拿奧斯卡影帝已經快整整30年。他,值得第二次
真正的浸入式電影 在阿茲海默患者的時間線里走了一遭 用日常編織的精密迷宮 真是令人嫉妒的劇本啊 深沉又輕盈 別致又典雅
一般來說這種題材的電影我是不敢看的,對自己變老的恐懼和對家人變老的恐懼,都是我想逃避的。剛才去翻了下安東尼老爺子的資料,驚訝的發現,除了他在這部電影的角色名字也叫安東尼外,連生日都一樣,安東尼已經84了,這讓我心情特別復雜。
唉,直接把影帝頒給老爺子就得了,這還選啥啊,太強了!尤其最后一場找媽媽的戲份,安東尼·霍普金斯真是演出了一種孩子般的脆弱,哭到讓人心疼。影片堪稱阿茲海默式敘事,如第一人稱混亂呈現。
從一個患上老年癡呆癥的父親的主視角出發,讓觀眾體驗了他的整個心路歷程,錯亂的時間線,交疊的人物和時空,代入感非常強,深深陷入主角的情緒中。我外婆就患有老年癡呆癥,最后幾年也是一模一樣,不記事,認錯人,常常會念叨年輕時候的事情,會像小孩子一樣哭,會發脾氣,作為后輩也是很無奈也很難過。
揚言殘損軀體絕不離開自己的公寓,卻控制不了殘缺記憶游蕩在時間迷陣。大女兒要不要去巴黎,小女兒是生是死,面前的護工長得何種模樣,我究竟是這里的主人還是討人厭的惡賓。墻上的畫作不見了,隨之不見的是我的尊嚴。手上的表盤消失了,隨之消失的是我的時間。像個蒙昧的嬰孩,卻在生命末路掉光葉子。
安東尼霍普金斯如果今年不得奧斯卡影帝的話,天理難容。預估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的話,也是非父親莫屬。老是說文字的想象力是電影無法超越的,可是第一次我看到了電影或者舞臺劇呈現的想象力是文字無法企及的。自打諾蘭的記憶碎片之后看到過最棒最過癮的敘事。姑且稱之為回旋迷宮式的嵌套敘事。這種敘事在畢贛的路邊野餐里看過端倪。不過電影是把父女間的瑣事,小小的騰挪空間內畫出繁復的細密畫。無法想象編劇技巧在過去20年間也有如此突破。30年前的電影人都猜不到編劇還能這樣玩。2021年第二部獻上膝蓋的電影。順帶說一句,電影院看哭許多人,依然愛麗絲之后最佳老年題材電影。
有點哈羅德.品特式的戲劇風格,心理學與美學并重的室內劇,采用高度戲劇化的方式來表現阿爾茨海默癥。視聽能跟得上劇情和表演,循序漸進、感同身受,觀眾隨角色失去對現實的掌控。女兒也提供了換位思考的角度,你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雖然是單一場景,卻不斷在公寓環境、視角轉換中制造持續的時間/空間、真實/誤解的流動性,純室內空間更考驗技術。老爺子演得可真好,完全就是一個痛苦無助的老人。
人最后的記憶將是自己的名字和媽媽。
9.5# 太強悍了太高級了太沉郁了 關于人類的一切終極母題 年度十佳 12.23 ideal
講述阿茲海默癥老人故事的電影很多,一般采用親人的視角敘事。但此片的敘事手法很是獨特。導演、編劇精心設計了很多“障眼法”:用跳躍往復循環的剪輯模糊時間概念;用公寓-診所-養老院近似或雷同的房間結構打亂空間感受;用角色身份交替錯亂的演員混淆人物。由此使得觀眾全方位被線團般錯位發展的劇情繞暈,仿佛始終代入阿茲海默癥老人的第一人稱感受,陷入深深的困惑、懷疑、委屈和莫名的無助,噩夢般難以清醒。除了刻意制造的混亂結構,父女的依賴而緊張的關系貫穿全片,也全靠安東尼·霍普金斯和奧利維婭·科爾曼的演技撐起,才能打動人心。家里有這樣老人的觀眾會更有感觸。不過,誰又能保證我們在老去后不會有這樣無法分辨現實、萬劫不復的可怕體驗呢?三星半
大部分時間都以阿茲海默癥患者的視角出發來組織敘事,在同類題材電影中新意十足。運用了時間錯亂(重復的臺詞、畫面、情節,時間跳躍與斷裂)、空間錯亂(兩套公寓與療養院家具陳設的換移、疊置與混融)和角色錯亂(多人共飾一角,名字與身份的錯位替代)等手法,盡力讓觀者直觀體會到老人的惶惑、迷茫與恐懼感。缺點是意識流/心理現實主義的編排還是太規整了一點,混亂與斷裂程度再提高一些會更契合于感知與記憶的無序與空白,或者說舞臺劇痕跡還是稍重了點。女兒在床上捂死自己的幻想令人想及哈內克[愛]。安東尼·霍普金斯真是人戲合一(連劇中名字與生日都相同),絕對值得奧斯卡影帝。最后那段極度無助、連自己名字都忘掉、只想重回母親懷抱的哭戲情真意切,令人嘆息落淚。我們的最后時刻,都會像孩童一樣。(8.5/10)
英國作家兼編劇,第一次做導演,把他自己的舞臺劇改拍成電影,就是這部由85歲的名演員霍布金斯主演的《父親》。應該是今年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的必選之作。基本是個室內劇,但并沒有那么多“臺詞”。在一個“變化的”公寓空間里,導演展示了非常出色的視聽表現技巧,含蓄、豐富、機智,許多細節處理值得琢磨,夸贊。題材窄狹了些,但又是誰都不可回避的。誰沒有老人親友,誰會不老呢?
I feel as if I'm losing all my leaves.
我單方面決定:今年奧斯卡誰打敗安東尼?霍普金斯得最佳男主,誰就是史上最水影帝。
這是近很多年來我看過的最偉大的表演,安東尼霍普金斯
你慢慢遺忘,我慢慢失望,最后習以為常,最后天各一方。
老去的恐懼不是在樣貌,而是在神智上(我淚點好低)
不光是演技,混淆因果、逆向交叉的敘事更點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誰會出現…一切對白、角色皆可真、皆可假,真實無所遁尋。男主視角出現的視覺、聽覺、時間、夢境、幻想上的癥狀,構成本片特殊敘事載體。以前我們看這樣題材的片子,會想到爺爺奶奶與父母,而這一部會讓人想到自己。“我的葉子掉光了,風雨裹著我的葉子,無處安眠” 結尾鏡頭搖向窗外青蔥茂密的樹葉,情緒突然凝固、一絲不掛。
從來沒有被疼愛過的姐姐也好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