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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情介紹

      故事的講述者——一位鄉村教師回憶起一戰前夕,德國北部某村莊里的一系列離奇往事。醫生騎馬回家的時候被繩索絆倒受傷,人們馬上展開調查的同時,牧師對兩名晚歸的孩子施以體罰,并為孩子們系上了象征純潔的白絲帶。第二天,一名佃農的妻子因事故身亡,鄉村教師在河邊發現男孩馬丁在高處行走,馬丁聲稱想知道上帝是否要懲罰他。教師與男爵家的保姆伊娃相識,彼此留下了良好印象。不久男爵主持了豐收典禮,身亡農婦的兒子認為男爵對母親的死有責任遂破壞了男爵的菜園泄憤。所有這些惡性事件可能的始作俑者遲遲沒有調查出來,縱火和針對兒童的毒打仍然發生。第二年費迪南大公遇刺之后,教師似乎發現了一些線索,但卻被牧師強硬的制止。
      本片獲2009年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影評人費比西獎。

     長篇影評

     1 ) 打破電影幻象

    《白絲帶》的劇情和背景就不贅述了,導演用一戰之前的故事寫二戰相當具有智慧。電影講的是一群孩子。因為他們是孩子,所以接連的危言聳聽的壞事發生后從來沒人懷疑他們;因為他們是孩子,當牧師聽到老師的猜測后慌張掩飾,那將是多大的丑聞;也因為他們是孩子,這部電影和二戰納粹的聯系,二十年后這些被壓抑的孩子加入浩浩蕩蕩的“民族主義”征戰,這種可能性讓人毛骨悚然。

    這里導演還討論了一個問題:道德。道德究竟是用來塑造靈魂的還是約束靈魂?這一個個表面上道德高尚、家教良好的家庭,是靠什么維持著的?亂倫、獨裁、暴力、猜忌……歸根結底,道德是掌權人制定的保證自己的權力能長久生效的框框條條。它教人仁慈,卻服務于冷酷懲罰的借口;它教博愛,卻連對親人也沒有一點點仁慈。麥克?哈內克想通過這些到今天還存在著的一個個悖論指出,道德是被高估了的。

            關于電影本身:哈內克是心理大師,但他并不致力于如何運用心理技法,將觀眾吸引到影片上來,緊隨劇情。相反,他打破這種幻象,放棄配樂,連續性剪輯等這些最基本的抓住觀眾心理的技法,而是用干澀、單調、不連續的風格,故意將我們從電影世界中拉回來讓我們思考。哈內克擅長的,從《鋼琴教師》到《白絲帶》從沒變過的拍攝理念,是將空間留給我們。《鋼琴教師》里面愛麗卡在報復年輕女學生和沃特的親密之前在更衣室里,哈內克給我們的是她的背影,鏡頭靜止,她也靜止,這個看似無意義的鏡頭持續了很久。我們知道她在思考,但我們看不見她,如何將這空白填補從而連接起上下文,也就是她究竟感受到了什么,導演留給我們來想象。

    在《白絲帶》中也一樣,馬丁被母親帶到餐廳接受父親的懲罰,攝影機始終停在走廊里,他進去了又出來,帶回去一根鞭子,我們便得知了是父親讓他拿的。然后,他關起門,攝影仍然不動,維持著一個空鏡頭,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房門,一分一秒過去了,我們想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孩子開始被打了嗎?還是父親放棄了?導演把觀眾阻擋在門外,這是大多數電影,都極力避免的情況,哈內克習慣讓我們自己想象。過了很久里面才發出父親鞭打孩子的聲音。

    當然,關于這部電影最大的空鏡頭,是電影本身。究竟誰是兇手?故事結束時已經不難判斷了。我們有了答案,而不是導演拍在影片中告訴我們的,是我們自己獲得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不再是被動的幻象接受者,我們和導演一起創造了這部電影。

     2 ) 《白絲帶》

    邁克爾·哈內克 Michael Haneke帶著對暴力本源的追逐以及對“幸福”這個詞匯的不信任感,通過這樣一部影片實現了大師級別的跨越。

    之前作品從個人、家庭、階層的透視,在這里變成了更為廣闊的社會性;同時敘事也更為宏大,多個家庭帶著各自模糊的指向性,構成了導演心目中的“罪惡”世界。影音本身仍舊帶著他獨有的特點:畫面冷色調、清晰的鏡頭;配樂的缺席(或者是極簡);行動代替心理活動;暴力簡單化;開放式的主題……即便是我個人非常不喜歡的色彩濃重的畫外音,也被他充分利用于減少冗述。

     3 ) 《白絲帶》:關于暴力的起源

    文/故城

    有人說哈內克暴力自上至下充滿著一種溫文爾雅,卻如冰冷的匕首刺向每個人的心房,其實他的冷峻是建立在對現代社會弊端的一瞥中,他制造出一種疏離內生于社會秩序的無助,挖掘出一種暴力內生于內心欲望的無奈。《白絲帶》繼承了哈內克電影一貫的“開放式”結局,也繼承了哈內克一貫的陰郁內質,將潛藏在社會結構下的群體壓力與異動展現給觀眾,有著撼動現代社會的權力結構根基的勇敢和執著。


    《白絲帶》的故事發生于一戰前的德國小鎮。它講述了掩蓋在平靜小鎮下的嫉妒、怨恨與報復,伴隨著醫生的墜馬,農夫妻子的意外身亡,男爵兒子被鞭笞以及谷倉被惡意焚燒,似乎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正在展開。實際上即使在影片的結尾,我們也無法知曉那個陰謀的策劃者到底是誰,村長女兒對眾人的緘口、牧師對教師疑慮的恐嚇都讓觀眾心中的假設與猜想無法考證。

    影片完全以黑白影像呈現,摒棄色彩的渲染和暖色調的侵擾,黑色給影片搭下了莊重與陰郁的基調,作為一部探討社會問題的嚴肅影片,這樣的處理是必不可少的。哈內克說,用這種特殊的敘述方式來制造出一種遙遠的效果,“遙遠”本身醞釀著一種距離、一種荒蕪感,使觀眾能更清醒自己所處的位置,也更接近影片所表達的核心。影片中沒有任何配樂,完全剝離了音樂對于敘事的牽引和干擾,觀眾只能聽到腳步聲、關門聲以及人物的對話聲等,寥寂的聲音世界更多的呈現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影片中牧師家走廊的那個長鏡頭讓人難忘:狹小的空間里,孩子低著頭從一個房間進入另一個房間,將戒鞭取來交給父親,我們觀察到的只有暗啞的燈光和腳底壓迫木地板的咯吱聲,關上門,寂靜中傳來的是鞭打聲和矜持的呻吟。我無法描述此時內心巨大的壓迫感到底來自于哪里,是逼仄的空間,還是枯燥的聲音,或是兩者兼有?只知道靜寂中內心已洶涌澎湃,卻無法阻止肢體的僵硬和冷卻。一個個長鏡頭和空鏡頭的拼接,便讓這種煎熬延續,便讓身上的鐐銬越發沉重。

    《白絲帶》的別名叫《白色錄音帶》,它一方面與著名的“白絲帶“運動(反男權暴力運動)遙相呼應,另一方面暗示影片中的教師自敘是以錄音帶的形式呈現的,它與《隱藏》的別名《隱藏攝像機》有異曲同工之妙。實際上,這種設置有兩個深層次的寓意。首先,“錄音帶”與《隱藏》中的錄像帶都是匿名的,錄制者是不可知的。換句話說,即罪惡都是被匿名揭發的,不能公然署名公布的。它表明,有些罪惡本身是內生于社會構成的,揭露了罪惡也會動搖社會結構的根基,這也是文明發展的兩難問題,是所謂文明的衍生物和附著物。其次,錄音帶和錄像帶都是記錄現實社會的工具,具有客觀和理性的特質。通過它們,觀眾感受到的是一種隱秘的真實和一種理性的存在。然而,《隱藏》中的攝像機是人為操作的,它截取時間流上的某些節點,本身就是有選擇的,而本片的“錄音帶”是一個人物的自述,它是對現實的主觀呈現,或多或少都帶有人的主觀偏見。雖然兩部影片都對敘述者的立場、情感態度和價值取向抽象化了,《隱藏》抽象為隱藏的攝影師身份,而《白絲帶》抽象為影片中內心情感最單純的鄉村教師。但是仍無法避免視角的片面和單一,它告誡觀眾任何的單向邏輯與思維都是不可取的,只有放在更多元化的歷史語境中才存在解讀的可能性。

    借此深入,我們發現錄音帶或錄像帶之中,還包含著哈內克對于電影敘述手段的探索。薩特說,小說中的任何東西都是作者操作的表現。電影中亦是如此,只不過操縱者更為隱蔽。一直以來,非人稱敘事是電影特有的模式,觀眾往往會忽略這個全能敘述者的存在。當我們沉浸在冷靜客觀的鏡頭敘述當中時,哈內克用錄影帶(《隱藏》)或者錄音帶自述(《白絲帶》)提醒觀眾,這里是存在敘述者的。《白絲帶》中敘事者時而是鄉村教師這個具體的個人,時而又是隱藏的觀察者(攝像機)。兩者交互出現,既保持了道德上、理智上、情感上、時間上、身體上的一種距離,又產生了影片的多義結構和反諷的復雜的敘事效果。它使得觀眾略過對人物單一倫理道德評價,而直奔一種對生命存在形態的關注,甚至正是這些引起道德評價歧義的人物,更淋漓盡致的觸動了退去世俗身份屏障的本真存在。


    《白絲帶》所講述的本真存在,涉及到一個“仇恨”與罪惡從哪里來,一個人類社會中一直存在卻無法解決的問題,即家庭/社會權力分配結構的問題。影片將矛頭直指父權/男權的社會權力結構,用德國小鎮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及其之間的關系呈現出家庭和社會中所掩藏的暴力的根源,甚至將當今社會中恐怖主義的源頭也包裹在社會權力結構的對抗之中,這便是《白絲帶》與前作《隱藏》的立意之所在。

    從《第七大陸》到《隱藏》,哈內克對暴力的解讀往往關注于家庭內部。《第七大陸》中身處澳洲的家庭成員的自我殘害,《班尼的錄像帶》中父母未能有效疏導孩子暴力的情緒,《鋼琴教師》中母親的強權壓抑導致女性心理的扭曲,而《隱藏》中夫妻的疏離關系被錄像帶的介入變得緊張而復雜。而《白絲帶》則將鏡頭對準德國小鎮,焦點則從家庭拉升到社會層面,我們不僅看到每個家庭內部的矛盾,也看到各個家庭因社會身份、地位不同而產生的對抗情緒。而且這種情緒并不是簡單的一對一,而是多線交錯、盤根錯節的。

    男爵作為小鎮權力的最高象征,他擁有小鎮財產的支配權,往往他的態度決定一個家庭的生存。農夫兒子因母親的死將過錯推給男爵,他破壞菜園和焚燒糧倉都是試圖用暴力來伸張正義,是對男爵社會權力核心地位的反抗。與此同時,在男爵的家庭內部,妻子用不忠向丈夫權威發起了挑釁,她對個人情感的訴求無疑是對冰冷淡漠的夫妻關系的反抗。應該說,男爵的家庭與社會關系中存在的對抗成分,是對影片中各類關系對抗的濃縮,而更多匿名的暴力可以說是個人/階層對父權/男權社會權力結構的不滿和反抗。

    影片中的孩子和女性均處于一個弱勢群體的地位,不同于男爵家庭關系的有限度緊張(可以類比《隱藏》里中產階級的家庭矛盾,是有限度的,很難引發暴力),牧師的家庭是一個父親/丈夫過度強勢的家庭結構,影片中牧師對子女帶白絲帶的強硬、鞭笞兒子馬丁的嚴厲以及對鄉村教師的恐嚇都集中體現了一種牧師對自我權威的濫用;而農夫的家庭則是一個父親弱勢的家庭結構,農夫本人雖然對家庭成員有父親的權威,但他對于男爵的地位卻從來不敢挑戰,他是社會關系中的弱勢力量卻在家庭關系中的占據強勢,所以挑起家庭反抗旗幟的竟是受父權長期壓抑的兒子。我們仔細思考這其中的關系鏈條,發現社會關系的強與弱往往是建立在一種依賴關系上,人的生存對別人的依賴程度越強,他便越處于權力關系中被支配的位置。牧師對小鎮權力中心的男爵的依賴程度最小,所以他更多的表現出一種強硬一種專斷,而農夫迫于經濟壓力不得不依存于男爵的恩澤,便更多的表現為一種軟弱一種妥協。

    順著此思路,我們對比男爵和醫生的家庭關系,就會驚喜的發現一個驚人的秘密。男爵的妻子雖然在意大利與其他男人私會,但她最終仍回到男爵的身邊,即使男爵問她是否與那男人上過床,她停頓片刻說沒有(顯然是有的)。這里,男爵妻子在夫妻兩性關系中處于依賴性較強的一方,他對丈夫的經濟依賴過強導致她不敢也不愿意貿然與丈夫決裂;而醫生家庭中的女兒(不是醫生親生的)則有本質的不同,女兒繼承母親前夫的財產是可以獨立生存的,她在經濟上是不完全依賴于父親的,所以她在家庭關系中應該是最容易反抗的(類比農夫家庭的兒子),在遭受醫生數次淫辱下她的委曲求全就不可思議了。帶著這種疑問去看待醫生墜馬受傷的事件,我們便可發現一個隱秘的線索,即那條細繩是其女兒所為,她的弒父行為是對父親亂倫的反抗,影片中醫生墜馬的全過程是通過女兒站在窗口的一個反打鏡頭呈現,也印證了我的猜測。至于教師在與牧師對話中提到的村里的孩子參與了此事件,我想也不難解釋,女兒指示她的小伙伴們參與了此次“陰謀”,他們在事發后的心照不宣的“會面”便傳達了這個信號。其實,影片中后續的匿名事件大都可以用此思路判斷“兇手”是誰,并且邏輯清晰明了,大體上卡里去揭農夫妻子面紗以及醫生救活了村長孩子發燒兩場戲是解開疑問的兩條關鍵線索,這里就不再贅述了。

    在男權社會中,權力分配的失衡往往影響到人們對于善惡的判斷。影片中的種種破壞和虐待事件,放在一個正常的輿論評價體系中,都是不道德甚至是邪惡的。然而由弱勢人群構成的“小團體”中,集體的越軌行為卻不易被整個集體所察覺(即使某些人被察覺了也會被匿名的懲罰),這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表現。而這種罪惡造成的根源,是成員中個體的仇視、敵對無處宣泄,個體在權力鏈條中弱勢地位無法改變造成的。個人的仇視進而變成一種集體仇視,個體暴力通過集體暴力這種匿名的形式得以實現,也就是說仇視、怨恨是被集體成員抽象了的,而不是具體到某個個體成員身上的。因此這種抽象的怨恨極易被扭曲,或者被群體中某些擁有話語權的人所利用,故而產生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暴力事件。這也許就是暴力和恐怖主義產的的根源之一。


    影片中一再試圖通過上帝/宗教的感化疏導怨恨、仇視和暴力的發生,但事與愿違,結尾那虔誠的圣歌響起是對宗教多么深刻的反諷,暴力并未在圣歌中得到消解,相反,更大規模的社會矛盾和群體暴力(戰爭)正在激化,宗教、倫理和道德在社會結構中的尷尬地位逐漸突顯,基于“善”與“惡”的宗教、倫理和道德約束在社會評價系統失效了,基于父權/男權的社會權力結構在權力分配系統失靈了。

    歷史的看,生命本身的生產形成了廣義的配偶、親子等原始人倫關系,并逐步衍生為寬泛意義上的家庭倫理關系。在家庭形成的同時,又伴隨著勞動形式和財產關系的建立,形成了家庭層面上的最初權力結構,父權/夫權結構便是人類社會依此衍生的最初的家庭權力結構。隨著家庭成為社會關聯的出發點,生產分工又導致了社會關系的相互依賴程度加劇,因為受夫權家庭結構影響,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權力結構便應運而生了(基于男性天賦和財產的權力分配結構)。從個體到家庭的權力構成中,需要建立以倫理為基礎的家庭契約關系,而從家庭到社會的權利構成中,則需建立以道德為基礎的社會契約關系,倫理與道德均是宗教和社會秩序產生的基本準則。然而,當我們聚焦于社會分工本身時,發現分工是把雙刃劍,一方面它使得人與人之間產生了一種凝聚感(杜爾凱姆),另一方面它使人高度抽象,并承擔被扭曲的風險(費爾巴哈)。凝聚感使群體產生共識繼而轉化為行動準則(道德),但個體的抽象化使得道德本身遭遇個體時也面臨被抽象化的窘地,也就是說道德產生的同時,被扭曲的道德也同時產生,個體在不同集體中其實是有著不同行為規范和道德準則的,這些都是社會秩序本身所內生的。影片中,那些匪夷所思的暴力是舍棄道德存在的,來自家庭的緊張催生出更為激烈的社會緊張,“小團體”的行為在一種抽離出道德后的準則下變得越來越放肆,每當事發后他們聚集時的眼神總會給我一種陰森的感覺,這其中有種眾目睽睽的放肆。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道德這個社會的衍生物,它很多時候被看做是通過某種目的性對單純因果序列的揚棄,是反省意識對當下人的意欲沖動的超越,它其中是蘊含著一種集體潛意識對個體自主意識的壓抑。用道家思想來看是“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從心所欲”即是表明存在一種個體的動機系統(自我),而“不逾矩”則是表明一種集體評價系統(自律),后者對前者的限制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它體現了自律對自我的壓制,有種弗洛伊德意味。然而當社會因經濟文化等意識形態發生突變的過程中,自律可能出現缺失或者被扭曲的現象,那個鞭笞自我欲望的戒尺消失或損壞了,我們便會不自覺的去尋找其他的“戒尺”或承認已扭曲的“戒尺”。

    從這兩個角度來看影片中暴力和一種恐怖主義傾向的誕生,乃至延伸到一戰和二戰的爆發,是極具說服力的。在后現代的語境下,被扭曲的“道德”不再受道德的壓抑,一種對社會權力結構重組的訴求呼之欲出,暴力和恐怖主義可以通過集體匿名的形式重構社會秩序。同時,自律這個群體意識缺失或被扭曲了,造成個體動機系統的“失控”,并尋找新的或扭曲的自律,自律很容易被借用達到煽動個體的行為的目的。聯系到影片中這些小孩所生長的年代,二十年后正是他們登入歷史舞臺的時期,他們兒時所處的這個極度扭曲的家庭/社會環境,以及他們缺失的或被扭曲的自律意識,被二十年后希特勒輕易的煽動和操作,原本的倫理、道德和社會秩序自此坍塌,一種由內向外的新秩序悄然生息。

    原載于《禮·志》
    10/01/05 4:25

     4 ) 未有真相大白之前

    魯迪和安娜。 開篇鄉村教師的畫外音已經讓我們不要指望最終有真相大白,我糾結的是哈內克自己有沒有答案,是否留下足夠線索,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以下所有猜測都是我個人的。)醫生騎馬被絆倒摔傷,但他并沒表現出任何希望找出陷害他的人的欲望。男爵的孩子sigi被人倒吊起來脫掉褲子鞭打,他沒有告訴人們誰打了他(我懷疑這個真的無法解釋),男爵也只是不了了之。接生婆(醫生的情婦),她的殘疾孩子卡里被弄瞎眼睛,她聲稱自己知道兇殺是誰,之后卻消失了。沒有受害人要求伸張正義。 對暴力事件感興趣的人是外來者。來了又走的警察和我們的鄉村教師。教師是一個擁有很多privilege的人。他得到男爵允許去他的河里釣魚,他得到夫人的允許和她的保姆跳舞,他能從他們的管家那里借到馬車、自行車,他甚至有信心說服男爵一家不要趕走伊娃,他的父親在外村擁有一家裁縫店,意味著他隨時可以離開并且永遠不再回到這個村子(正是他最后做的)。他的好奇只是旁觀者的好奇。他認為自己知道了真相,懷疑牧師的孩子克拉拉和馬丁,并且似乎從一開始就說服了觀眾,但他并沒有去揭發,面對克拉拉和馬汀的謊言,他顯得完全沒有力量。他向他們的父親告發。牧師,這位平時因為遲到、貪玩以及年少的最小的罪惡懲罰孩子們的父親,這時候卻在庇護他們,威脅教師。 馬丁。 觀眾第一次懷疑馬丁是他和教師在河邊的相遇,那是剛發生醫生事件不久。他在橋的欄桿上張開雙臂行走,他給上帝一個殺死他的機會,“上帝沒有這么做,說明上帝對我做的滿意”。醫生,接下來我們看到對他的15歲的女兒安娜亂倫,而安娜和馬丁是同學。馬丁在片里的第一句話就是“安妮怎樣了”(此外只有安娜的弟弟魯迪稱她為安妮)他有著陷害醫生的動機。 Sigi。 佃農的妻子被男爵管家安排做事時摔死。這件事在祖祖輩輩都是佃農的家庭里,過去和將來都可能發生,這是老農夫所接受的,但是他的兒子砍掉了男爵的菜地。即使那真的是一場意外,該被報復的人究竟是男爵的管家,還是不可能知道這一切的男爵?第二件暴力事件發生在sigi身上之前,馬丁和克拉拉被父親用戒尺鞭打,這其實就是sigi的受傷方式。馬丁和克拉拉恨父親,但無法反抗他的權力。宗教的權利在牧師手中,而賦予這些權利的人則是統治者即男爵的階層。男爵在片里看似一個軟弱的封建老朽,權利不在他本身,而是他賦予了特權的那些人,醫生、牧師和教師。sigi事件上,馬丁和克拉拉看似沒有任何動機,被懷疑的人首先只能是死了妻子的佃農和他們的兒子。 Ferdinand,Sigi,Georg。 管家的家庭。管家是與男爵最親近的人,最有特權的人,他的兩個孩子是能夠看出明確動機的真正的壞孩子。新生的男孩被兩個哥哥嫉恨,于是他們打開窗戶差點將他凍死。sigi擁有的口哨能夠吹出優美的樂曲,為此他被扔進池塘里差點淹死。這兩個男孩有動機、很殘忍,但同樣也會害怕,相反馬丁和克拉拉,他們的所做所為看不出動機,他們不會害怕,他們唯一的審判在于“上帝沒有這么做,說明上帝對我做的滿意”。管家的孩子被父親的皮鞭統治,他們偶爾依然敢于當面反抗,牧師用來統治則是“白絲帶”,馬丁和克拉拉從來不在父親的面前反抗。在《白絲帶》不得不提的納粹隱喻方面,我們能夠預見管家的孩子和牧師的孩子將來扮演的角色。 克拉拉。 《白絲帶》的副標題是《一個德國童話》,暗處的孩子們有組織有計劃地活動,就好像許許多多的類型恐怖片。教師一開始就觀察到村子里孩子們總是聚集在克拉拉周圍,仿佛她有某種神力,毫無疑問讓我想起亞瑟米勒《The Crucible》中薇諾娜耐德的角色。克拉拉非常冷靜,馬丁似乎總是藏在她的后面。在被父親當眾羞辱之后,克拉拉用剪刀十字架殺死了醫生的小鳥。之后,接生婆的兒子——智力殘疾的卡里的眼睛被刺瞎了。卡里是醫生和接生婆的孩子,差點被打掉而留下殘疾。卡里和小鳥一樣是無辜的,他們的罪過在于他們的主人,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他們的無辜,他們的弱小,就是他們的充分的被傷害的被報復的理由。馬丁和克拉拉之所以這么做,也是因為他們能夠這么做。 Gustav。 小的罪惡,實施懲罰的是人,但對于足夠大的罪惡,懲罰者只能是上帝。牧師最小的兒子Gustav問爸爸自己可不可以養一只受傷的小鳥,他問孩子“傷養好了,你會舍得放了它給它自由嗎,你拿它怎么辦?”孩子看了一眼就掛在父親身后的鳥籠,回答說“關在籠子里啊”。這是我在電影里看到的最完美的關于偽善的解釋。當父親的鳥兒死了之后,Gustav愿意把自己的這只鳥兒送給父親,不要讓他再悲傷。一切無辜的生物都是那條白絲帶,用來提醒人類的偽善的白絲帶,他們的清白和喪失保護刺激著人們的罪惡欲望。在這個“德國童話”當中,有著懦弱的封建統治者和強大的權利爪牙,有著外表圣潔得可怕的家長,有著宗教的終善面具之下的極端的偽善,當最小的罪惡受到懲罰,而最大的罪惡總是能夠逃脫之時,就是這個民族失去它的最后的童真之時。

     5 ) 47

    還在用像《白絲帶》這種方式拍電影的,已經太少了。至少,手頭上我們能指出的無非是以下幾位:阿巴斯、侯孝賢、錫蘭、羅伊?安德森、拉斯?馮?提爾,還有兩位已經決定息影的大人物:貝拉?塔爾、阿基?考里斯馬基。

    這是一種什么方式?不好說。但我們卻隱隱地感覺到了它們令我們喚起的情感:那是對上個世紀60年代電影黃金時代的緬懷,那一批現代主義大師:費里尼、安東尼奧尼、塔科夫斯基、布列松、伯格曼、黑澤明、庫布里克……正當邁入巔峰,而新浪潮的那幫小子還剛初出茅廬,正羽翼豐滿,要與大師們分庭抗禮。也許有人會認為,這只是《白絲帶》的黑白攝影和故事的一戰背景給人造成的錯覺,這些元素都讓我們仿佛回到了電影藝術的輝煌時期。

    這其實只是表象而已,像《修女艾達》這樣的影片雖然同樣滿足以上兩點,卻并不會令我們喚起緬懷的情感。更為內在的,是邁克爾?哈內克的拍片方式——精妙的敘事、精致的處理、鮮活的人物以及故事承載的思想內涵,都讓《白絲帶》的影像“蒼老”了近半個世紀。

    這就是昨天我在百子灣的電影資料館看到膠片版《白絲帶》時的感覺。一種閃著光的黑白影像投射于屏幕上,就像被余燼掩埋的火堆,一閃一閃地透出光來。

    故事開始,響起的那個略帶滄桑的畫外音,把我們帶回了一戰前的德國北部。這個畫外音聽起來就像是一個講故事的人,目的無非是把我們帶進接下來將要展開的故事背景中。但很快,我們發現,他并不是一個無名者,而是這個鄉村學校的教師(雖然旁觀者大于參與者)。

    用小說來喻,“我”作為敘述者,既可以只講訴我能感觸到的(片中畫外音部分),也可以脫離自身視角(片中非畫外音部分),電影鏡頭的客觀性雖然限制了第一人稱敘事的實驗,但畫外音很好地平衡了這一矛盾。故而,《白絲帶》用了一種古典式的,讓人物回憶來講述故事的方式,來與故事的背景和黑白影像保持諧和。

    鄉村醫生因為兩棵樹間綁著的一根線而墜馬了。自此,意外不斷向這個村子襲來。哈內克用了層層揭示的手法。娓娓道來可以營造一種舒緩節奏,但在哈內克手上,卻走向了冷徹的黑暗,因為他揭示出人物內心的黑暗心理,讓人不寒而栗。

    醫生墜馬和農婦慘死是并接著的,但等到男爵的兒子被打卻通過一次秋收來過渡,這不是戲劇的法則,而更接近于生活的常態。

    同樣的殘酷性沒有體現在直接的暴力上,任何煽情的行為都被省去。丈夫去探望死去的妻子,那個悲痛的畫面被半堵墻阻隔;牧師的兒子被鞭打也將觀眾隔在了門外。哈內克不尋求任何像同情、憤怒等感性的體驗方式,他要的是如匕首般的力道深深地刺進觀眾的心里。

    這就是空白的力量,它混雜了各種絕望的情緒。那位丈夫絕望地自殺,被吊死在小棚屋,被去取水的兒子發現,他沒有嚎叫。那個將高麗菜毀掉的兒子回家來莫名地撞見父親的葬禮,他也沒有言語,默默地跟上人群。

    醫生與女兒的亂倫,經過助產婦的提前提醒,是被小兒子撞見的,女兒向弟弟的解釋(穿耳釘)更像是在向觀眾掩飾可恥的行徑。她根本不必向還幼小的弟弟解釋,因為他不會懂,這就不再是生活的發展,而是戲劇的發展。同樣,助產婦與醫生間的虐戀也是用了一場極度戲劇化的方式結束,那也許是存在于我們每個人的潛意識深處的黑暗。

    雖然副標題是“一個德國兒童故事”,但兒童在本片里是隱藏的,他們在影像的黑暗中行動,我們見到的是圍繞在男爵、醫生、牧師、農夫等人物身邊(家庭)的隱性暴力,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成人世界,但這是一個被兒童腐蝕的成人世界,它被弱勢力量所動蕩,失去了穩定的常態(想想男爵、醫生、牧師、農夫這些身份所代表的社會次序)。而這群孩子,將踏上戰場,并在戰爭結束之后更加有用武之地:他們即將成長為納粹。

    而這正是作為奧地利人的哈內克所要探討的,這樣一個殘暴的群體在德意志這個國家是怎么養成的。

     6 ) 德國,一個鄉村的罪惡

           我們了解現在的德國,我們也了解納粹時期的德國,但對于上個世紀初的德國鄉村,我們就所知不多了,至少我們所看到的德國電影,對于這段歷史涉及甚少。邁克爾·哈內克的這部獲得戛納大獎的《白絲帶》,讓我們看到了另一個德國,這是一個深入其鄉村核心的德國,這是一個尋常而又矛盾糾結的德國。導演用一把銳利的手術刀,將一個個純潔的或者罪惡的,壓抑的或者躁動的,平靜的或者痛苦的靈魂,冷靜地一層層地解剖給了我們看。
        影片應該說拍得相當的成功,黑白的色彩強調了整片陰郁而壓抑的氣氛,影片一開始醫生的意外,就將觀眾吸引到劇情之中;隨之而來的種種懸念,推進著故事的發展;當迷霧層層揭開,邏輯歸于清晰之時,影片又嘎然而止,一切又都歸于迷霧之中。一個尋常的德國小村,卻又危機四伏;一群平常之人,卻又恩怨糾結;一群天真的少年,卻又在善與惡的漩渦中掙扎。一雙雙深邃的眼睛后面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棟棟幽暗的房舍里面,也潛伏著罪惡的靈魂。觀眾就如影片中的教師,一樣是個外來者,打量著這個小村,層層深入到這個小村的肌理之中,了解小村錯綜復雜的相互關系,其實這些關系對于村民來說,都是心知肚明的。這種間離的效果,讓我們只能等待教師的緩緩敘述來了解情節,聽從導演剝繭抽絲般地將密閉著的村莊,慢慢地在你面前展開。
        這是一個德國的小村,一個一戰前的村莊,平靜壓抑,但罪惡卻無處不在。這樣的村莊,在世界各地都存在著,只要條件適合,人性中的善與惡都會發酵,都會長出各自花朵,或燦爛明艷,或惡臭撲鼻。《白絲帶》對于這個小村村民的人性刻畫是很出色的,潛伏于人內心的人性,主導著這個村莊的生活。人性,只有人性,讓這個村莊充滿了血雨腥風,象征宗教純潔的白絲帶也無法約束,甚至連親情也沉溺于這深不不可測的人性泥淖之中。
        看完這部影片后,翻看了一些評論,很多都將這部影片看作是探究納粹起源的民意基礎,我認為有過度詮釋的意味。不知道導演是否有此意,但至少在影片中是無法得出這樣的結論的。我們評價電影,只能從電影中所給予的東西出發,而不應該作過度的聯想。如果一部電影在電影中不能說明的問題,而要在影片之外來告訴你,這樣的電影會是一部好電影嗎?回到此片,有人認為,電影所描寫的正是納粹崛起時支持納粹的德國民眾,在電影中這些人正是成長期的少年,在父權的壓制之下成長起來,在壓抑而沉悶的鄉間長大,宗教對于他們的約束已流于形式,人與人之間復雜關系,讓他們崇尚以暴力來解決一切問題,對于父權的尊崇,也讓他們習慣于對于領袖與元首的崇拜。其實歷史是無法倒推的,從罪惡之果就可推導出罪惡之花,影響歷史的因素不止一個。多種因素的相互作用,才會是歷史之因。在歐洲,像這樣平靜壓抑又充滿罪惡的村莊有無數個,有的更為惡劣,為何納粹的民意基礎未在那些社會那些國度里產生?對于父權的尊崇,東方似乎更為強烈,但希特勒仍然只在德國出現。如果歷史能夠這么簡單地看待,德國上世紀初的村莊導致了二三十年代納粹的出現,那么我們問一句,蘇俄的蘇維埃主義又導因于俄國小鄉村的哪一種氣氛之中?有時武斷地推導,可能會得出荒謬的結論。

     7 ) 快樂的可能

    他們竟然也是這樣過來的。這是我看了電影《白絲帶》之后最強烈的感受。
     
    我是說,他們的文化也曾如此壓抑、如此陰暗、如此令人窒息。他們,德國人,傳說中有著自由傳統的西方。這個電影簡直就是《大紅燈籠高高掛》,就是 《孔雀》,就是《青紅》。重要的不是情節,是氛圍,是一口無限幽深的暗井里快樂的不可能性。
     
    你能想象那樣一個世界嗎?一個初生的嬰兒,無比嬌嫩,無比純潔,但是從他降生第一天起,你就知道他此生是不可能快樂的,他所降臨的那個世界是不可能給他快樂的,事實上它所降臨的世界是與快樂為敵的。如此與快樂為敵,它舉著一只蒼蠅拍,四處虎視眈眈地尋找快樂,一旦發現,就將它們一拍子打死。
     
    在《白絲帶》里,牧師就是這樣手舉蒼蠅拍的人:他的孩子們在外面玩得回家晚了,一頓暴打;兒子馬丁手淫被他發現了,從此睡覺要把他的雙手綁在床架上;孩子們課間休息時打打鬧鬧,被他一頓呵斥……出于對孩子們以及對上帝的熱愛,他在孩子們的內心世界里精心養育著一頭叫做罪惡感的野獸,以至于有一天,馬丁冒險穿越一條高空獨木橋,在被質問為什么他要這樣做時,他說:“我想給上帝一次殺死我的機會”。
     
    真的,在1913年的這個德國村莊,誰是快樂呢?農夫一家生活在貧困線上,被莊園主解雇之后,他上吊死去;管家戰戰兢兢活在莊園主的庇護之下,可以為主人兒子口哨的丟失而毒打自己的兒子;接生婆為了討醫生的歡心而做牛做馬,但是醫生對她說:你讓我感到惡心;孩子們生活在大人任意打罵中,變成了村莊里秘密的“恐怖分子”。重要的不是痛苦,而是痛苦的必然性。每個人都在承受痛苦,然后將自己的痛苦在流水線中傳遞下去。村莊里的權力關系如此環環相扣、天衣無縫,幾乎就像是一件科技產品,幾乎就像是藝術。
     
    關鍵是壓迫者并不比被壓迫者過得更好。莊園主不斷遭遇“階級復仇”行動:孩子被打、房子被燒;欺辱妻子、情人和女兒的醫生被陷害摔傷;牧師對兒女的“愛”并沒有換來感恩,相反,他的寵物鳥被自己的女兒用剪刀戳死。作為秩序的維護者,這些村莊里的“當權者”要給權力機器上潤滑游以免它生銹,給它站崗以免它被盜,給它交租金以免它被收走……他們的痛苦與他們所壓迫的人的痛苦,具有幾何上的對稱性。
     
    令人驚恐的是,放眼向人類歷史望去,與快樂為敵的歷史幾乎是我們全部的歷史。東方也好,西方也好,大多數時候“祖祖輩輩”都在告訴孩子:不許貪玩、不許手淫、不許大聲喧嘩,不許這么想,不許那么說……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噩夢。就是說,歷史上有那么多、那么多嬌嫩、純潔的嬰兒,他們一批一批地降臨到人世,一批一批地穿過權力機器的流水線,進去的是生命,出來的是……他們再也沒有出來過。
     
    除了自由,我想不出通向快樂的任何道路。
     
    盡管有文化相對主義者、后現代主義者、傳統文明愛好者……對現代化深惡痛絕,我想我之所以愿意做一個福山那樣的、不那么酷的、不那么政治正確的、堅定的“現代化”擁護者,是因為我向往一個快樂的世界,而除了自由,我想不出通向快樂的任何道路。
     
    導演Heneke在一個訪談中說,他想通過這個電影表現“一切形式恐怖主義的后果”。我想他的意思是,一切權力關系的本質都是“恐怖主義”:經濟上的人身依附關系,宗教的教條主義,性別上的壓迫……而這些“恐怖主義”的后果,在那個村莊里,就是那些孩子的“陰謀破壞”活動:當一個人追求快樂的權利被剝奪時,別人的痛苦就成了他的快樂。
     
    但即使在這樣一個村莊里,也還是有愛與詩意。影片有一幕最令人難忘:牧師的小兒子緊張兮兮地從懷里掏出一只受傷的鳥,小聲問爸爸可以不可以收養它,爸爸表示同意了之后, 在這個幾乎完全沒有笑容的電影里, 他眼睛一亮,展現出一個驚喜的笑容。即使是如此冷冰冰的世界,也不能消滅愛的細菌。我想人類是如此不善于快樂,簡直不值得拯救,但對愛與被愛的渴望,也讓這個物種的笨拙有了一個底線。
     

     8 ) 《白絲帶》電影劇本

    《白絲帶》電影劇本

    文/(奧地利)邁克爾·哈內克
    譯/吉曉倩

    1.莊園里的騎術練習棚,內景,白天
    近景特寫的蒙太奇。
    一個男人騎著一匹盛裝舞步馬。我們看不到他的臉。畫面中只有他的靴子、馬刺、馬鞭和勒緊的韁繩,馬匹吐沫的嘴和馭馬的動作。
    我們觀察了片刻,聽到馬匹的噴鼻聲、單調的蹄聲、騎手快速發出的指令。然后我們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
    敘事人(畫外音):我不知道我將向您講述的故事是否每個細節都真實無誤。許多事我也是道聽途說,許多事時至今日我依然不明所以,而且不得不聽任它成為永遠的秘密。許多疑問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覺得我必須講述發生在我們村莊里的撲朔迷離的事件,因為它們為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事態提供了一個新的理解角度……
    騎術練習棚的遠景。
    騎手是鄉村醫生,一個瘦削的、知識分子模樣的男人,年紀在六十歲上下,他已經完成了盛裝舞步練習,現在縱馬奔出攝影機旁邊的大門,進入鄉野。我們目睹他在大道上奔馳,現在他還在我們的視野中。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敘事人(畫外音):……如果我沒有記錯,一切都始于醫生騎馬時發生的意外。他在莊園的騎術練習棚結束盛裝舞步練習后,騎馬返回家中……

    2.醫生的花園住宅,外景,白天
    花園面向平坦的鄉間草野和農田。
    醫生躺在受傷的馬匹旁邊。他的手臂奇怪地扭著,折斷的鎖骨隆起在血跡斑斑的外衣下面。他疼得嚎叫。
    片刻后,醫生十四歲的女兒克塞尼婭從房子里跑出來。她沖向父親,看看他,又看看抽搐的馬匹,嚇得六神無主,失聲尖叫。她父親沖她嚷了句什么,她俯下身,想扶他站起來。他痛不可當,沖她高聲喝斥。她手足無措,踉蹌后退。他又向她嚷了句什么,于是她跑開了。我們遠遠地聽著這一切,在整個場景中敘事人依然在繼續他的講述。
    敘事人:……去看一下有沒有人來看病。馬匹跑進他的田地,絆倒在一根繃緊的、難以察覺的鐵絲上。鐵絲是拴在兩棵樹之間。醫生十四歲的女兒從窗戶里目睹了這場事故,因此得以告知鄰居家的女人,后者又把消息傳到了莊園里,于是疼痛難忍的醫生被送往大約三十公里以外的地區醫院。

    3.村子里的街道和學校,外景,白天
    跟蹤鏡頭:艾米麗·瓦格納,一個年近四十、瘦骨嶙峋、衣著樸素的女人,急匆匆地走在村子里的街道上。
    敘事人:……鄰居,是一個年近四十的單身女人,村里的接生婆,在醫生的妻子因難產去世之后,擔負起管家和接診的重任。她把醫生的兩個孩子安頓好,就去學校接自己的兒子漢斯。因為不愿讓兒子一個人待著,她請求我,每天在其他孩子放學之后,把他留在學校里,跟著我。作為回報,她付給我一小筆酬勞。但是在醫生意外墜馬的這一天,下午有合唱團排練,所以大多數孩子還在學校里。
    幾個孩子從艾米麗身邊經過,向她打招呼。她來到學校。門開著。學生們從校內涌出。
    我們看到了學校教師,一個瘦小的男人,三十歲上下,正在對里面一些年紀大一點兒的學生講話。
    馬丁,一個十二歲左右、身材瘦高、笨手笨腳的男孩子,衣著考究,有別于從學校出來的其他孩子。他轉身看向接生婆。
    馬丁:你剛才是在克塞尼婭那里嗎?
    瑪麗打斷了他的問話,這是一個修長、漂亮、文雅的女孩,大約十三歲,有一個古怪的特點,就是言談舉止已經像一個成年人了。
    瑪麗:你就不能說句“您好”嗎?下午好,瓦格納太太,請恕我沒有先問候您。
    接生婆:你好,瑪麗。
    瑪麗:我們都憂心忡忡,您知道。所以馬丁才忘記了應有的禮貌。
    接生婆:沒關系。
    瑪麗:醫生情況如何?
    接生婆:不太好。
    瑪麗:他必須住院嗎?
    接生婆:我不清楚。
    接生婆對瑪麗的早熟和無休止的提問很不耐煩。她從周圍孩子的頭頂上張望過去,尋找教室里的什么人。
    瑪麗:我們會照顧克塞尼婭的,也許,我們能夠幫她點兒忙。
    接生婆(心不在焉):好主意。這能讓她打起點兒精神。
    她看到她的兒子走出門來:他是一個八歲的男孩,患有唐氏綜合癥。他的名字叫漢斯。他見媽媽被其他人包圍著,趑趄不前。接生婆離開眾人,向他走過去。
    接生婆:嗯,你喜歡唱歌嗎?
    漢斯(熱切地點頭):太棒了!
    學校教師走過來。
    老師:讓你媽媽聽聽你剛才唱的歌。
    漢斯遲疑不決,看看老師,又看看媽媽。媽媽向他點頭,以示鼓勵。他猶豫了一霎,開始唱———
    漢斯:啦……啦……啦啦啦……
    瑪麗轉身離去。
    瑪麗:再見,老師。再見,瓦格納太太。
    她說再見,對于其他孩子是個示意:他們也道了再見———雖說有些含含糊糊地———然后跟著這個女孩走了。
    跟蹤鏡頭:孩子們離去。走出幾步之后,格奧爾格,一個身強力壯的十三歲男孩,高聲叫喊著給其他孩子打氣。
    格奧爾格:走在最末的是臭雞蛋。
    他一馬當先沖了出去。大多數孩子緊隨其后。但是瑪麗和另外一些孩子不予理睬,依然步履輕盈地走著。
    當格奧爾格跑開時,攝影機停下,開始追隨瑪麗,因此,片刻后,在街道的另一端,其他人可以再次進入我們的視線。

    4.醫生的住宅,內景,白天
    克塞尼婭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她把四歲的弟弟魯道夫抱在膝頭,前后搖晃。魯道夫耷拉著腦袋,我們只能猜測,他是在哭泣。過了一會兒———
    克塞尼婭(溫柔地):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像上個星期那樣,給你剪幾個小動物,好嗎?
    沒有回應。
    克塞尼婭:你想要嗎?!
    魯道夫無力地搖搖頭。
    克塞尼婭:我們可以一起給剪紙涂上顏色,還不要嗎?
    沒有回應。
    克塞尼婭:那么我們用漂亮的彩紙來剪好不好?用金色的紙,你還記得嗎?我在復活節的時候剪過。
    沒有回應。克塞尼婭最終無助地把頭靠在小弟弟的頭上,喃喃低語———
    克塞尼婭:好了,好了。
    他們依偎著坐了片刻。然后克塞尼婭把魯道夫舉起,好讓自己站起身。
    克塞尼婭:好啦!現在我得去做點兒飯吃。瓦格納太太已經準備好了,我……
    魯道夫(輕聲打斷她的話,依然垂著頭):如果他回不來怎么辦呢?
    克塞尼婭(仿佛沒聽懂):什么?
    魯道夫僅僅搖了搖垂著的頭。克塞尼婭跪到弟弟面前,試圖直視他的眼睛,但是這個男孩把頭垂得更低了。
    克塞尼婭(溫柔地):好了!別傻了!就像流行感冒一樣,會好的。還記得上個冬天嗎?那時你病得很重,是不是?然后,過了兩個星期……
    一個聲音傳來,她豎起耳朵:似乎是有什么東西在敲擊另一個房間的窗戶。
    克塞尼婭站起身,凝神諦聽。闃然無聲。停了一會兒,那個聲音又傳來了。
    克塞尼婭:噓!
    她走進另一個房間,藏身在窗簾后面,向外窺視。
    外面,一群孩子聚在瑪麗身邊。他們抬頭仰視醫生的住宅,似乎有所期待。
    過了一會兒,格奧爾格,先前那個催促他們快跑的男孩,又朝窗戶丟了一塊石子。克塞尼婭一驚。她躊躇著,最終打開了窗戶。
    格奧爾格:嗨,克塞尼婭!
    克塞尼婭沒有作答。片刻后———
    瑪麗(安詳地):你好嗎?我們能幫你做點兒什么嗎?

    5.莊園,外景,夜
    莊園的管家,一個粗壯敦實、土里土氣、年紀在四十五歲上下的男人,在跟地主(年紀與他相仿)談話。他們站在一隊拉車的馬匹旁邊。管家舉著火把,照亮了躺在地上的一匹死馬。這匹死馬是被那些馬拉回來的。
    管家:……跟腱幾乎被割斷了。怎么都治不好了。
    地主俯身察看死馬前腿骹骨處的傷口。
    地主:那東西是怎么到那兒去的?醫生什么都沒說嗎?
    管家(竊笑):他可沒心情說話,鎖骨都從喉嚨里頂出來了。我問過他女兒。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歷來是騎馬穿越那片樹叢的。
    地主:你察看鐵絲了嗎?
    管家:當然。鐵絲很細,但很結實。如果不仔細看,你很難瞧見它。
    地主:可為什么那里會拴著鐵絲?
    管家(聳聳肩):還是在膝蓋的高度上!我不知道……也許孩子們是想跳著玩。不明白。我覺得醫生不至于蠢到自己在那里拴根鐵絲吧。
    地主:什么意思?
    管家: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無論如何,是存心拴在那里的,看起來真他媽的……

    6.莊園宅邸,頂層的起居室,內景,夜
    西格蒙德,地主九歲的兒子,站在窗前,遙遙望著他的父親和管家。那兩個人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站在死馬旁邊。
    從背景里傳來音樂聲(鋼琴/小提琴)。
    片刻后,下面院子里的兩個男人分開了:地主走向宅邸,管家引著馬隊走向馬廄。
    西格蒙德從窗口轉身,望向室內。他的母親,貝婭特麗克絲,一個年近不惑的美麗而神經質的女人,坐在一架小型三角鋼琴旁邊。她身旁站著家庭教師,頜下夾著小提琴。他看起來將近三十歲,胖乎乎的,有點兒油頭滑腦,顯然是傾心于美麗的雇主。貝婭特麗克絲煩惱地嘆了口氣,中斷了演奏。
    家庭教師:我很抱歉,夫人,您的演奏太完美了,我實在望塵莫及。
    貝婭特麗克絲:別道歉了,專心演奏。這對你我都更有幫助。
    家庭教師:實話實說,您的演奏太快了,我跟不上。我又不是帕格尼尼。
    貝婭特麗克絲被逗樂了,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視線移回樂譜。
    貝婭特麗克絲:讓我們從D開始,再來一遍。
    家庭教師惟命是從。他們彼此對視一眼,再次開始演奏。
    西格蒙德在窗口瞅著他們,然后溜達過來,停在幾步開外,觀察他們。然后又踱開了。
    突然,貝婭特麗克絲再次停止演奏。
    貝婭特麗克絲:聽著,親愛的,如果你熱愛音樂,那就坐到我身旁翻樂譜。如果你聽煩了,就回你自己的房間,至少待在我的視線之外。如果你總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會讓我很緊張的。
    西格蒙德羞愧地低下頭,但是沒有動。
    貝婭特麗克絲(轉向家庭教師):順便問一句,現在幾點了?那姑娘在哪里?
    家庭教師抽出懷表。
    家庭教師:我想,她是跟雙胞胎在一起。差二十分鐘九點。
    貝婭特麗克絲:差二十分鐘九點?!(轉向西格蒙德)你早就該上床了。(對家庭教師)他的作業做了嗎?
    家庭教師:當然做了,夫人。
    貝婭特麗克絲:好的。(對西格蒙德)嗯,你想為我翻樂譜嗎?
    西格蒙德點頭。
    貝婭特麗克絲:那就來這兒!
    她的唇邊有一抹略帶嘲弄的微笑。她拍了拍琴凳旁邊的位置。西格蒙德過來坐到她身邊,看著樂譜。貝婭特麗克絲把樂譜翻回前面那一頁。
    貝婭特麗克絲(對家庭教師):好了,我們再來一遍:D。盡力演奏得快一點兒。否則我只好去找村里學校的老師了。
    他們再次開始演奏。西格蒙德跟著她讀譜,然后翻了一頁。

    7.牧師的住宅,餐廳,內景,夜
    瑪麗和馬丁走進餐廳,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餐桌旁,牧師(四十五歲上下)背對門口坐著。他的對面,餐桌的另一端,坐著他的妻子安娜,一個年約五十的女人。餐桌兩側坐著孩子們:
    安東(十一歲)、瑪格達萊娜(十歲)、卡塔琳娜(九歲)和弗洛里安(七歲)。另外兩個位子空著。
    餐具是為八個人擺放的,但是盤子都空空如也。房間里一片沉寂。
    瑪麗(輕聲):請寬恕我們。
    馬丁(照做):請寬恕我們。
    沉默。然后牧師心平氣和地開口說話,并沒有轉身來看這兩個孩子。
    牧師:沒什么寬恕不寬恕的問題。你們沒有冒犯我。是你們的母親和弟妹們受到了驚嚇,受到了冒犯。請求他們的寬恕吧。你們令我很驚訝。我沒想到,在我們的孩子中,最年長因而也是最有理智的兩個,居然毫不介意自己會把母親和弟妹們嚇個半死。
    他轉身朝向兩個孩子。
    牧師:你們現在長大成人了,可以自食其力了,是嗎?你們想離開家,開始自己的生活,是嗎?所以你們可以隨意來去,沒人會阻擋你們。你們想這樣嗎?
    兩個孩子垂著頭,默不作聲。牧師再次轉身背對他們,面向餐桌。
    牧師:這張餐桌旁的人今晚都沒有進餐。當夜幕降臨,而你們依然未歸時,你們的母親含淚走遍整個村莊,尋找你們。你們真的以為,我們在為了你們而憂心如焚的情況下,依然能夠享用晚餐嗎?你們真的以為,當你們回家并編織了謊言作為借口時,我們就可以享用晚餐了嗎?我不知道哪個更糟:是你們的缺席還是你們的歸家?(停頓)今晚我們都要餓著肚子上床睡覺。
    他站起身,本來坐在桌旁的母親與孩子們也隨之起身。他再次轉向兩個闖禍的孩子。
    牧師:你們可能會贊成我的觀點:如果我們想居住在一起并彼此尊敬的話,我不能不懲治你們的越軌行為。所以,明晚此時,對你們兩人,我會用藤杖各打十下。在此之前,你們有時間來反思你們的越軌之舉。你們同意嗎?
    瑪麗和馬丁:是的,父親。
    牧師:那就好。現在全體去睡覺。
    餐桌旁的孩子們首先走向母親,繼而走向父親,親吻他們的手,然后離開了房間。瑪麗和馬丁也想照做,他們的父親說道———
    牧師:我拒絕讓你們觸碰我。你們的母親和我入睡時會心如刀絞,因為我們知道,明天我將不得不予你們以傷害,藤條打在你們身上固然疼痛,我們感受的痛苦卻更加深重。走開,去睡覺。
    就在兩個孩子即將走出房間時,他說———
    牧師:在你們小時候,你們的母親偶爾會在你們的頭發或手臂上系一條絲帶,絲帶的白顏色意在提醒你們純真與潔凈。我本來以為,在你們現在這個年紀,你們會舉止得宜,無需這種提醒。我想錯了。明天,一旦你們通過受懲得以贖罪,你們的母親會再次為你們系上白絲帶,你們要一直佩戴,直到你們用行動表明,我們可以重新信任你們。

    8.醫生的花園住宅,外景,白天
    近景:一棵樹,絆倒醫生所騎馬匹的鐵絲就曾拴在這棵樹上。一位警察正在搜尋線索。
    克塞尼婭、魯道夫、接生婆和她的兒子漢斯陪伴在警察身旁。
    兩個男孩對于警察查案沒什么興趣。他們在花園和鄰近的田野里彼此追逐。漢斯看起來格外喜歡這個游戲,他興奮地尖叫。
    警察:鐵絲現在在哪里?
    克塞尼婭:我不知道。
    警察:你當時沒在這兒嗎?
    克塞尼婭猶猶豫豫地看了看接生婆。
    警察:你陪著你父親去城里了嗎?
    克塞尼婭:沒有。
    警察:也就是說你當時在這兒。
    克塞尼婭:我去學校了。今天。
    警察:你去上學的時候,鐵絲還在這兒嗎?
    克塞尼婭:我沒有留意。
    警察轉向接生婆。
    警察:你什么時候過來的?
    接生婆:中午。我給醫生和孩子們做午飯。自從醫生的妻子過世以后,我一直在給醫生幫忙。
    警察:自從什么時候?
    接生婆:有四年了。自從小魯道夫出生。我是這里的接生婆。我們經常一起工作。
    警察:但是你什么都沒看見?
    接生婆:沒看見。
    警察:你知道鐵絲在這里拴了多久嗎?
    接生婆:我以前從沒見過這根鐵絲。
    警察(惱火地):那我就把事實梳理一下:事先沒人見過這根鐵絲,事后也沒人見過這根鐵絲。它是自己拴在兩棵樹之間的,而在醫生墜馬之后又自行消失了。是嗎?
    接生婆和克塞尼婭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此時漢斯從田野里跑過來,激動得手舞足蹈。
    漢斯:媽媽!……看!……看……來啦!
    接生婆(敷衍地):怎么了?
    漢斯:人!……好多人。來啦!
    接生婆(對警察):對不起……
    的確,在接生婆動身向田野走去時,一群人沿著醫生花園住宅旁的道路跑來,掠過我們的視點。他們用一個臨時制作的擔架抬著一個人。警察和克塞尼婭跟在接生婆后面。這群人倏忽消失在四圍的灌木叢后面,跟他們的出現一樣迅疾。
    當這群人跑到近前時,我們聽到———
    敘事人:醫生出事后的第二天,不僅沒有解決誰是肇事者的問題,反而發生了第二個更為慘痛的悲劇,使得人們幾乎忘記了前一天的不幸。一個農夫的妻子在干活時意外身亡。

    9.村舍,內景,白天
    這個天花板低矮的房間光線暗淡,窗戶狹小。幾個農婦打扮的女人在裝殮那個死去的女人。尸體躺在床上。農婦們脫掉她的衣物,清洗她的身體。
    敘事人:這個女人因為傷了胳膊,干不了重活,管家沒有分派她收割莊稼,而是安排她在鋸木廠做些輕省點兒的工作。
    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一個專事收殮的老婦人,料理著裝殮事宜。
    每一次開門,都能聽見等候在外面的人群的竊竊私語。臟水端了出去,新內衣拿了進來,農婦們開始給赤裸的尸身穿衣服。
    外面,激動的語聲越來越響。門開了,農夫(年紀在五十上下)走進房間。老婦人慍怒地轉過身去。
    殮婆:你待在外面!我還沒有……
    農夫(平靜地):出去!
    殮婆不情愿地撂下干了一半的工作。搭在半裸的尸身上的衣服還沒有穿好。其他農婦訕訕地跟著她出去了。
    門在農夫身后關上了。他佇立在原地。過了很久才移步上前,坐在死去的妻子身旁。他一動不動地又坐了許久。他把搭在尸身上的衣服拽了一下,仿佛想遮蓋一下妻子裸露的身體。然后他再度呆坐在黑魆魆的房間里,只有他的抽噎聲告訴我們,他隨時可能失聲痛哭。

    10.架在河上的橋梁和岸邊的牧場,外景,白天
    學校教師攜著漁網和釣竿在釣魚。
    敘事人:在同一天,我遇到了一樁蹊蹺事:因為風和日麗,所以我決定試試運氣,釣兩條褐鱒來改善一下簡陋的伙食。河里有的是褐鱒。地主顯然很喜歡我,他允許我釣魚。
    突然,教師僵立不動了:馬丁就像一個走鋼絲的人那樣,在橋欄上行走,而橋欄距河床有三十英尺。
    學校教師(心驚膽戰,喊叫):馬丁!
    男孩似乎沒聽到老師的喊聲,繼續玩他的平衡游戲。
    學校教師(提高嗓門):馬丁!!
    男孩繼續向前。
    學校教師慌忙涉水回來,他把釣竿、漁網和掙扎扭動的魚丟在河邊的砂礫地上,爬上河岸。他爬到岸上時,看到男孩正在橋的另一端保持平衡。
    學校教師:馬丁,當心!
    男孩又走了幾步,抵達了橋欄的盡頭。他一躍而下,跳到橋面上。遲疑地轉身看著向他跑來的學校教師。
    學校教師:你昏頭啦?想摔斷脖子嗎?!
    馬丁(垂下頭):您好,老師。
    學校教師走到他身旁。
    學校教師:出什么事了?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高?
    男孩一言不發,頭依然垂著。
    學校教師:你沒聽到我的話嗎?我剛才喊你了。
    馬丁(沉默片刻):我聽到了。
    學校教師:嗯?
    男孩緘口無言。
    學校教師:嗯?!
    男孩依然低著頭,卻輕輕聳了聳肩。
    學校教師意識到這樣問下去不會有進展,他改弦更張,換了一副溫和的語氣。
    學校教師:嗯,你為什么……
    馬丁(打斷他):我給了上帝一次殺死我的機會。他沒有這么做。這就意味著,他喜歡我。
    學校教師(詫異地):你在說什么呢?
    馬丁:他不想讓我死。
    學校教師(大惑不解):誰?誰不想讓你死?
    馬丁:上帝。
    停頓。
    學校教師:上帝為什么想讓你死?
    男孩不再作答,他的頭又垂下了。學校教師不吭聲了,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后,溫和地說道———
    學校教師:答應我,別再做這種傻事了,好嗎?看著我。
    馬丁不情愿地抬起頭來。
    學校教師:答應我。
    馬丁依然緘默。他不敢再看腳下,目光投向老師身側。
    學校教師:你不信任我,是嗎?
    馬丁(出于禮貌,不帶任何感情):我信任您,老師。
    學校教師意識到再談下去也是徒勞。
    學校教師(結束了談話):好了,現在回家吧。我明天來教鋼琴課。我會跟你父親談談。
    馬丁轉身面對著老師,語氣里的祈求之意讓老師吃了一驚。
    馬丁:求您了,不要告訴他!求您了,老師,別告訴他!
    學校教師:為什么?
    馬丁僅僅是祈求地望著他,搖著頭,仿佛在強調他的祈求。

    11.鋸木廠,內景,白天
    弗朗茨,農夫的長子,在搜尋母親事故的證據。陪著他的是鄰居的兒子馬蒂,一個十六歲的瘦小男孩。
    鋸木廠是一棟搖搖欲墜的木建筑,就在河邊。
    馬蒂———事故發生時他顯然在場———把事發地點指給弗朗茨看。
    馬蒂:那里。當心。這兒所有的東西都朽爛了。
    弗朗茨慢慢地向前移動。他低頭看看下面。正下方:電鋸。弗朗茨小心翼翼地退回來,轉向馬蒂。
    弗朗茨:誰讓她爬到這里來的?
    馬蒂:我不知道。他們讓我們把零碎木頭都收起來。她就爬到了那里。
    弗朗茨:她不能待在高處。會頭暈的。誰給你們分派的這個活兒?
    馬蒂(不安地):你知道這是怎么一個流程。鋸木廠需要打掃,工頭就把那些體弱的收割……
    弗朗茨:誰挑的她?

    12.村子盡頭的街道,外景,白天
    學校教師拿著他的漁具和釣到的幾條魚。
    敘事人:在碰到馬丁的蹊蹺事之后,我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見到了埃娃。
    埃娃(十八歲),一個稍嫌豐滿但依然漂亮的紅發姑娘,騎著自行車橫穿道路。行李架上捆著一個大包。
    學校教師:你好。
    埃娃(跟他擦肩而過):你好。
    學校教師停住腳步,轉向這個姑娘。
    學校教師(期期艾艾地):勞駕!
    埃娃(畫外音):唔?
    學校教師(有些發窘):請原諒我這樣冒昧地跟你搭話。你是男爵孩子們新來的保姆,是嗎?
    我們聽到自行車剎車的聲音。
    埃娃(畫外音):怎么?
    學校教師已經轉過身來,現在是向這位姑娘走去。
    學校教師:他們說你是從奧伯多夫來的。
    埃娃:是誰說的?
    學校教師:這里的人都這么說。
    埃娃:哦,那又怎么樣?
    學校教師:沒什么。我不知道……對不起。我是這里的學校教師。我只是想,我……我不知道。(尷尬地笑了笑)剛才看見你的時候,我想……我是從格倫巴赫來的……我是裁縫的兒子……
    埃娃:我知道。
    學校教師(迷惑地):什么?
    埃娃:男爵夫人已經告訴過我了。
    學校教師:她告訴你什么了?
    埃娃:學校教師的家與我家在相鄰的村莊里。
    學校教師(笑):哦,我明白了!是的,嗯……我想……(指了指行李架上的大包)你好像是要去那兒……
    埃娃:哪兒?
    學校教師:回家。去奧伯多夫。
    埃娃(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唔?
    學校教師:你是去那兒嗎?
    埃娃:是的,我是去那兒。
    學校教師(不知道該怎么說):嗯,我想……既然你要騎車穿過我們村子……你也許……(轉腦筋,低頭看到了魚)可以跟我父親打個招呼,(為自己的主意笑了起來,舉起一條魚)給他帶條魚。魚很新鮮,我剛捉到的。
    現在埃娃也忍俊不禁。
    埃娃:什么?!
    學校教師(微笑,似乎帶著點兒歉意):哦,我相信他會很高興的。特別是周末才剛開始。
    她看著魚,點了點頭。這個看似荒唐的建議把她逗樂了。同時她也的確不知怎樣做才好。
    埃娃:嗯,怎么……
    學校教師舉著魚笑,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出了這個主意。
    學校教師:我也不知道。不巧的是,我沒有東西來包魚。
    他們都笑起來。停頓片刻。姑娘指了指自行車行李架上的大包,歉然道———
    埃娃:我也不知道怎么辦。真不巧。
    學校教師有了一個新“主意”。
    學校教師(“也給逗樂了”):我可以給你一截魚線,把魚拴起來。
    埃娃(同樣覺得可樂):拴在自行車上?!
    學校教師聳了聳肩,微微一笑(“為什么不呢?”)。
    埃娃:我可不覺得這是個高明的主意。
    學校教師:你說得對。這只不過是個主意罷了。
    埃娃:沒錯。
    尷尬的停頓。然后———
    學校教師:這是你的自行車嗎?
    埃娃(“你怎么琢磨的!”):不是!是莊園里的車子。
    學校教師:我明白了。
    停頓。
    學校教師:這是你第一天休假?
    埃娃(滿腹狐疑,因為這話題顯得太熱絡了):是的。
    學校教師:嗯,你一定歸心似箭。
    埃娃:是的,我歸心似箭。
    學校教師:我能想象得到。
    停頓。然后———
    埃娃(把腳踏和車把擺成“即將出發”的架勢):哦,我還要騎很長一段路。
    學校教師(退后一步):當然。那好,再見。
    埃娃:再見。
    她打算出發了。
    學校教師(微笑):如果你騎車穿過格倫巴赫,看到我父親,請至少代我向他問聲好。
    埃娃:我不認識你父親。
    學校教師:那倒是。
    他們對視片刻。埃娃騎車離開。攝影機跟著她。埃娃和自行車晃動了一下。這個姑娘環顧四周,笑著喊道———
    埃娃:我今天才學會騎自行車!
    學校教師(現在處于畫外,也喊道):哦,你騎得不錯!但是得小心點兒。
    她加快速度,騎得平穩了,很快就變成了塵土飛揚的村路上的一個小黑點。

    13.醫生的住宅,內景,黃昏
    開燈還早。
    克塞尼婭和小魯道夫坐在廚房里吃飯。過了許久。突然———
    魯道夫:今天那個女人。她怎么了?
    克塞尼婭(吃飯):哪個女人?哦,我明白了。她死了。
    停頓。然后———
    魯道夫:那是什么?
    克塞尼婭:什么?
    魯道夫:死。
    克塞尼婭從餐盤上抬起頭。
    克塞尼婭:死是什么?我的上帝,死就是有人不再活著了。他的生命終止了。
    沉默。然后———
    魯道夫:什么時候生命終止?
    克塞尼婭再次從餐盤上抬起頭。現在她試圖更為嚴肅地跟弟弟談話,因為她明白,這些問題對他來說至關重要。但是她又有些不安,神色警覺。
    克塞尼婭:當你太老或者病得太重的時候。
    魯道夫:那個女人呢?
    克塞尼婭:她出了意外。
    魯道夫:意外?
    克塞尼婭:是的。意外就是受了重傷。
    魯道夫:就像爸爸那樣嗎?
    克塞尼婭:是的,但是比爸爸更嚴重。嚴重到你的身體承受不了的地步。
    再度沉默。然后———
    魯道夫:然后你就死了?
    克塞尼婭:是的,但是大多數人不會發生意外。
    魯道夫:也就是說他們不會死?
    克塞尼婭:不是,他們會在很晚的時候才死。
    魯道夫:什么時候?
    克塞尼婭:晚些時候,等他們很老的時候。
    長久的停頓。
    魯道夫:所有人都會死嗎?
    克塞尼婭:是的。
    魯道夫:所有人都會死,真是這樣嗎?
    克塞尼婭:是的,每個人都會死。
    魯道夫:但是你不會吧,克塞尼婭?
    克塞尼婭:我也會。每個人都會。
    魯道夫:但是爸爸不會死吧。
    克塞尼婭:爸爸也會死。
    魯道夫:我也會死嗎?
    克塞尼婭:你也會死。但是要過很久很久才會死。我們都會死,只不過要等很久以后。
    魯道夫:你就不能想點兒辦法嗎?非死不可嗎?
    克塞尼婭:非死不可。但不是現在。是很久以后。
    長久的停頓。然后———
    魯道夫:媽媽是死了嗎?她不是去長途旅行了?
    停頓。
    魯道夫:她也死了嗎?
    停頓。
    克塞尼婭:是的,她也死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兩人相顧無言。廚房里越發暗了。
    突然,魯道夫怒氣沖沖地把他的餐盤從桌子上拂了下去,從克塞尼婭身邊跑開了。盤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克塞尼婭先是吃了一驚,手足無措,繼而開始啜泣,但是試圖瞞過弟弟,不讓他發現。

    14.牧師的住宅,餐廳,內景,夜
    我們聽到體罰的聲音,挨打的孩子數著抽打的次數,越來越響的呻吟和竭力壓抑的啼哭聲。同時我們看到其他兄弟姐妹的面龐(近景)。有的別過臉去,有的因為憐憫和恐懼,也跟著哭了起來。
    最后兩個人都挨了十下。
    近景:牧師。他氣喘吁吁,額頭冒汗。
    牧師:給。
    他把藤條遞給馬丁。近景:馬丁。
    牧師:來,拿著藤條,放回原處。
    馬丁正打算走,他父親又開口了。
    牧師:但是首先你們得感謝我阻止你們胡作非為。
    近景:瑪麗。
    牧師:你知道我有多么愛你們,施加這種痛苦于你們對我是多大的折磨。今天是我生命中悲傷的一天。我對我們大家的期望,就是再也不要發生這種事。
    近景:兩個孩子親吻他們父親的手。
    近景:牧師。
    牧師(微笑):現在擁抱我吧。我們彼此不需要再寬恕什么了。我全心全意地愛你們。
    他先是擁抱了瑪麗,然后又擁抱了馬丁。瑪麗依然滿臉淚痕,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然后,牧師轉向他的妻子。
    牧師:現在,系上絲帶吧,安娜。
    安娜走向兩個孩子,在馬丁的上臂和瑪麗的頭發上各自系了一條白絲帶。
    牧師:這是對你們的提醒。直到我們都確信,你們學會了如何戰勝錯誤的念頭和行為。你們很清楚,今年你們就要領圣餐了。在此之前,要趨善避惡。現在我們用餐吧。
    馬丁把藤條拿走了。牧師和其他孩子坐到桌旁。瑪麗跟母親一起離開房間。其他人總算都入座了,把餐盤放回體罰開始前所處的位置。瑪麗和母親端著兩個大湯盆回來,放在餐桌上。馬丁也返回餐廳,坐在父親身邊自己的座位上。
    牧師雙手合十,開始禱告,其他人照做。
    牧師(語氣和藹可親):瑪麗,你今天來念飯前禱告詞好嗎?
    瑪麗(熱切地微笑):非常樂意,父親。
    她低下頭。其他人也隨之低下頭。
    瑪麗:愿主耶穌基督降臨,賜福您給予我們的一切。
    牧師:阿門。賜福我們的食物。
    眾人:賜福我們的食物。
    母親和瑪麗打開湯盆的蓋子,盛湯。他們用餐。

    15.村舍,內景,夜
    農夫妻子的尸身平躺在床上。左右兩側的蠟燭行將燃盡。
    萬籟俱寂。
    五歲的小澤普溜進了房間,他光著腳,只穿了一件長襯衣。他遲疑少頃,然后緩慢地、小心地走向死去的母親。停在床前。死去的農婦的臉上蓋著一塊白手帕。
    澤普戰戰兢兢地試了幾試,才敢把手帕掀開。他盯著她,屏住呼吸,眼睛和嘴巴都張得大大的。突然,他被一個聲音嚇了一跳,猝然退后一步。他轉過身:十四歲的哥哥保羅坐在靠墻的長凳上。保羅也是只穿著長襯衣。
    澤普(受驚不小,悄聲):保羅?!
    保羅一言不發。澤普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保羅。他走向保羅,跟保羅并肩坐在長凳上。他們像籠中的小鳥一樣,坐在黑暗里,緊緊依偎在一起。

    16.莊園,管家的居所,起居室,臥室,內景,夜
    管家和他的孩子莉斯爾(十五歲)、格奧爾格和費迪南德(十歲)正在等待。門開了,接生婆出來。讓他們去另一個房間。
    敘事人:那個夜晚,管家的妻子在四十二歲的年紀生下了第四個孩子,也是最后一個孩子。
    孩子們想跟著父親。至少,莉斯爾,一個身材豐滿、相貌平常、性情和順的少女,迫不及待地想進去。但是接生婆讓他們耐心等待,只把做父親的放了進去。
    莉斯爾(按捺不住好奇):是男孩還是女孩?
    接生婆(微笑):嗯,你覺得呢?
    莉斯爾(不耐煩地搖搖頭):我猜不出。
    接生婆:是個男孩。
    費迪南德:噢,上帝!
    接生婆: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要個小弟弟嗎?
    費迪南德:呸!
    接生婆:幸虧這話你父親聽不到。
    父親雖聽不到,格奧爾格卻沖著弟弟后腦勺給了一下。他們吵起來。
    接生婆:別吵啦!
    她走過去,每人給了幾巴掌。莉斯爾嚷著沖出房間。
    接生婆:你真該感到慚愧。
    費迪南德(剎那間仿佛變了個人):對不起。
    接生婆看著他,摸不著頭腦。

    17.村舍旁的小道,外景,黎明
    農夫、弗朗茨和保羅離開村舍去干活。這兩個大孩子扛著長柄大鐮刀。
    后景是廣闊無垠的農田。
    三個人疾步行走。俄而———
    弗朗茨(吞吞吐吐地):父親,我有點事兒得告訴你。
    農夫:什么事兒?
    弗朗茨:我去了鋸木廠。
    農夫繼續往前走,仿佛沒聽見兒子的話。弗朗茨扭頭看了看他。很長時間他沒再開口,三個人只管悶頭走路。然后,弗朗茨輕聲講下去———
    弗朗茨:地板,二樓,就是母親工作的那一層樓的地板,全朽爛了。
    他們繼續往前走。
    弗朗茨:把她派到那里去的管家,肯定知道。地主也一定心知肚明。
    農夫默不作聲。他們繼續往前走。
    弗朗茨:父親?!
    農夫(抱有敵意):你想說什么?
    弗朗茨(不明白父親抗拒的態度從何而來):他們明知有危險還把她派到了那里。
    農夫停住腳步,轉向弗朗茨。
    農夫(咄咄逼人):你得出了什么結論?
    弗朗茨(不解):但是……
    農夫(怒不可遏,但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你是想讓我起訴男爵?還是想讓我殺了管家?
    弗朗茨:我……
    農夫:去,用你的鐮刀把他腦袋割下來。沒錯,這樣能讓你媽起死回生。
    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弗朗茨,繼續走路。兩個孩子跟著他。走了幾步之后———
    弗朗茨(輕聲):我本以為父親愛母親。
    農夫驟然停步,吼了一聲,聲音里透著憤怒與絕望。
    農夫:住嘴!
    近景:保羅。他一直在專注地聆聽。他看了看父親,然后垂下了眼睛。
    敘事人:7月份的這兩天過去之后,村子里的生活又一切如常……

    18.蒙太奇,外景/內景,白天/夜晚
    1)收割莊稼。即使少年和兒童也要搭把手,捆扎谷物,做些其他的雜活兒。
    敘事人:……整日整日地收割莊稼,讓人們筋疲力盡。絕大多數孩子忙著給父母做幫手。
    2)接生婆在醫生住宅里做家務。她那智障的孩子和四歲的小魯道夫爭執起來(由于敘事人在畫外的敘述,我們只能勉強辨別出他們是在爭執),接生婆平息了糾紛,她的裁決顯然是偏向自己的孩子。
    敘事人:醫生暫時還待在醫院里。與此同時,他的兩個孩子,克塞尼婭和魯道夫,由接生婆照管。全村人都參加了農夫妻子的葬禮,過后這兩個事件很快就被拋到了腦后……

    19.莊園,外景,白天
    敘事人:……直至夏末的豐收節慶再次把整個村子的人召集到一起,始之以節日的熙攘和喧鬧,繼之以恐懼和困惑。
    院子里擠得水泄不通。所有人———農夫、短工、其他村民、孩童、青年———都身著節目的盛裝。
    舞場布置好了。在里面我們看見了地主、管家和牧師以及他們的家人。
    幾個年輕姑娘,代表收割莊稼的人,走上前來,把豐收的冠冕戴在地主頭上。
    收割莊稼的人:……我們的歌聲和我們的祈禱,我們收割黑麥,把豐收的冠冕奉獻給爵爺。冠冕不大,冠冕也不小,漂亮、可愛、精美。編織冠冕的不是薊草,也不是荊棘,全部是谷穗。如果我們的爵爺播種更多,男人們就會刈割更多,姑娘們就會收獲更多。姑娘們收獲谷穗,在山巔,在溪谷,在薊草和荊棘之上,在我們爵爺的田疇中。我們祈愿爵爺生活幸福,歲月如海灘的沙粒,歲月如雨中的水滴,祈愿上帝賜福爵爺。作為回報,我們眾人希望暢飲大桶的啤酒,如果還有炸鵝,我們就要載歌載舞了。
    在吟詩的過程中,攝影機一一呈現了我們迄今為止在片中認識的所有人物,他們全都趕赴這場盛宴了(只有醫生、農夫及其兩個大兒子不在其列)。大家笑語喧闐。此時,一位少女,行了個笨拙的屈膝禮,把豐收的冠冕敬獻給了男爵。村里的樂隊吹響了喇叭。一俟喧囂平息———
    男爵(致答詞):我感謝你們所有人。衷心感謝。你們工作不辭勞苦,上天也很仁慈,如今谷倉堆滿了糧食。所以,你們不僅可以開懷痛飲,而且不會餓肚子。
    他指了指門戶洞開的谷倉,那里備好了食物和啤酒,只待上桌。谷倉前擺著桌子和長凳。
    男爵:請慢用!盡情吃喝吧。這是你們應得的。
    人們再次歡呼叫嚷。隨即,音樂聲響起,盛宴走向高潮。

    20.莊園的菜地,外景,白天
    菜地在莊園宅邸的后面。我們遠遠地聽到盛宴的音樂聲。
    弗朗茨穿著工作服走來。他打開籬笆上的一扇門,走向一大片卷心菜地,揮舞鐮刀,把菜砍割殆盡。整個場景看起來就像一場大屠殺。

    21.莊園,外景,白天
    盛會進入高潮:人們跳舞、喧鬧。孩子們跑來跑去。小伙子們當著姑娘們的面斗嘴、賣弄。年長些的女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些家長里短。一些農夫圍攏在地主身旁———他對他們和藹可親,但我們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
    男爵的妻子,敏感而纖弱,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貝婭特麗克絲:……您不是曾經許諾我們,讓您的學生為我們表演合唱嗎?
    學校教師:您得跟牧師去講,男爵夫人。我們依然忙于練習堅信禮儀式上的唱詩。
    貝婭特麗克絲(啞然失笑):但那得等到春天,親愛的。現在才剛入秋呢。
    學校教師(尷尬地微笑):我知道。但不幸的是,并非所有的小歌手都有音樂天賦。我很抱歉,如果……

    22.莊園,菩提樹下,外景,白天
    莊園里一個安靜一些的角落。
    在濃蔭蔽日的大樹下,我們看到地主家的兩個折疊式嬰兒車、一張小桌子和幾把椅子。埃娃坐在雙胞胎身旁,看著歡快熱鬧的場景。坐在她一側,背對宅邸的是埃瑪,管家的妻子,她正在給嬰兒哺乳。
    管家從人群里抽身出來,走向這兩個女人。邊走邊喊———
    管家:喂,你們這兩位“媽媽”,不想成為節慶的一份子嗎?
    埃娃瞅瞅管家的妻子,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媽媽”這個戲謔。但是管家這位多少有些頭腦簡單的妻子欣賞她丈夫說的任何笑話。她向他半轉過身,說道———
    埃瑪:在這陰涼地里挺好的。
    此時管家已經叼著煙斗走了過來。
    管家(興致勃勃):唔,我們的兒子似乎在享受陰涼呢,是不是?!
    埃瑪:是的。
    管家:我能想象。誰會不喜歡呢。
    埃瑪(溫柔地回嘴):格奧爾格!
    管家(對埃娃):你呢?有那么多小伙子在那一邊,你對于照顧別人的孩子感到厭煩了吧?
    埃娃(踧踖不安,強顏微笑):不,先生,我喜歡跟孩子們在一起。
    管家朝妻子瞥了一眼,隨即坐到埃瑪身旁的椅子上。
    管家:你多大了?
    埃娃:十八歲,先生。
    管家:十八歲!你想讓我相信,你更樂意抱著男爵夫人的孩子,而不是抱著心愛的小伙子?
    埃瑪(好心解圍):好啦,格奧爾格,別逗她了。
    管家:我又沒有給她找麻煩。你能給我們拿點兒吃的嗎?
    埃娃(站起身,對埃瑪):如果您能照看一下孩子們,我去拿。
    管家(隨之站起身):別擔心,公主,我這就走。別害怕。

    23.莊園,通向菜園的小徑,外景,白天
    一群孩子,年齡介于五到十五歲之間,都身穿節日盛裝。其中有瑪麗和馬丁(他們倆都戴著白絲帶),牧師的其他子女,克塞尼婭、魯道夫,還有漢斯、莉斯爾、格奧爾格、費迪南德和西格蒙德。他們離開宅邸,走向田野,經過菜園時,注意到被砍斫的卷心菜,停住了腳步。有些孩子笑了起來,另一些則忐忑不安。大多數孩子隨后繼續向田野跑去。

    24.莊園,谷倉外面,外景,白天
    農場工人和農夫在餐桌旁吃喝。一個人在講故事,由于人聲鼎沸,我們只能聽懂一部分。
    農夫甲:……所以這個家伙真去塔尖上偷公雞了。這下子麻煩可大了,但就算這樣,他們也沒法兒攔住他。他是個大塊頭,你們知道。所以他們只好隨他去了,心想:如果他摔下來了,那就是摔下來了,聽天由命吧。但他剛爬到第一個窗戶就停下了腳,架子就搭到那兒,知道吧。他使出渾身的力氣,也夠不到避雷針。所以這個家伙就在窗戶上站起來了。你們能猜到這個傻瓜要干什么嗎:他開始打鳴!他一邊打鳴,一邊嚷嚷:我是塔尖上的公雞。你們永遠抓不到我!他鬧得動靜太大了,把附近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吵醒了……
    與此同時,有人開始叫嚷,其他人也隨聲附和。
    農場工人和農夫:再上啤酒,再上啤酒,否則我們就躺到地上,快點兒!再上啤酒,再上啤酒,否則我們就躺到地上。地主是不是上吊了,才不肯上酒?再上啤酒,再上啤酒,否則我們就躺到地上!
    笑聲。弗朗茨的姐姐萊尼和另一個農場女工忙碌著盡快上酒。兩位姑娘想打起精神,但是客人下流的玩笑和粗魯的舉止令人掃興。
    萊尼:來了。我又沒有魔法杖。
    農場工人甲(咧嘴一笑):我來幫你好嗎,萊尼?我很樂意幫你。
    農場工人乙(也咧著嘴笑):你想怎么幫她?!
    笑聲。
    農場工人甲:哪兒都幫。前面和后面。
    笑聲更響了。
    農場工人丙(對萊尼):你在男爵跟前手腳也這么慢嗎?
    農夫乙:好啦,別逗她了。
    農場工人乙:你就那么喜歡她?那你去幫她。
    農場工人丁(坐在農場工人乙旁邊,幾乎是附耳低語):你不知道嗎?出事的女人是她母親……
    正在此時,一個十歲的男孩跑向農夫甲,打斷了他的故事。
    男孩:爸爸,他們把男爵的卷心菜給砍了。
    農夫甲:什么意思?
    男孩(傻呵呵地笑):他們把男爵的卷心菜給砍了。
    萊尼剛把幾杯啤酒放到桌子上,她直盯盯地看著男孩,目瞪口呆。

    25.莊園,舞場,外景,白天
    舞場里,埃娃和學校教師在試著跳舞。兩個人都沒什么舞蹈才能。埃娃一直盯著自己的腳,窘迫地微笑著。
    埃娃:我從沒學過跳舞。
    學校教師(莞爾):我也沒學過。你只需要大聲數:一、二、三。一、二、三。一……
    他們的步子邁得太大了。他們看起來又笨拙又尷尬,但是很開心。幾次旋轉之后———
    埃娃:先生,你跟我跳舞跳成這樣,不怕你的學生笑話你嗎?
    學校教師:他們最好不要笑話我!而且別跟我那么客套。我沒那么老吧,是不是?
    埃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下眼簾。
    埃娃: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學校教師:瞧:我們有進步。
    埃娃:嗯。
    學校教師:別再看你的腳了。
    她抬起頭,看著他,然后……踉蹌了一下。他們開懷大笑,從頭再來。

    26.菜園,外景,白天
    能夠聽到村里樂隊的伴奏聲從宅邸傳來。
    男爵夫人來到菜園,身后跟著牧師的妻子、家庭教師和村里的幾位“女士”。籬笆后面,被“斬首”的卷心菜中間,站著男爵、管家和一些農夫。幾個好奇的旁觀者聚攏到籬笆旁邊。交頭接耳,偶有笑聲。
    男爵轉身瞧著妻子,帶著一絲譏笑,指了指身邊躺著的“腦袋”。
    男爵:干得很不錯,是不是?!
    男爵夫人掃了一眼災難現場,反感地說道———
    男爵夫人:真惡心。
    管家走上前來。主人們的神經過敏讓他覺得有點兒好笑。
    管家:這個習俗有年頭了。(背誦)既然已經收割完畢,是時候給我們每個人都付賬了,任何不守規矩的吝嗇鬼,他的卷心菜都要被砍掉。
    男爵夫人壓根兒不覺得這一行為的象征意義有什么好笑,她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卷心菜的刑場,猝然轉身離去,走向宅邸,把這個場景丟在了腦后。她穿越圍觀的人群,后者避到一旁,讓她通過。

    27.牧師的住宅,書房,內景,黃昏
    牧師在伏案工作。突然有人敲門。
    牧師(抬頭):進來。
    弗洛里安躊躇地走進門來。
    牧師:有事嗎?
    弗洛里安(羞澀,幾乎是畏怯地):我想問您一點兒事,父親。
    牧師:唔?
    男孩走到桌前。他的襯衣松開了幾顆紐扣,他握著里面的什么東西。我們看到,敞開的襯衣里露出一只小鳥的頭。
    牧師:怎么了?
    弗洛里安:我發現了它。它受傷了。
    短暫的停頓。
    牧師:你想怎樣呢?
    弗洛里安(祈求地):我能把它留下嗎?
    短暫的停頓。牧師被小兒子的祈求打動了,但是習慣性地設法掩飾自己的情感。
    牧師:你打算怎么做呢?
    弗洛里安:我們會把小鳥治好的。
    牧師(柔聲):治好以后又怎樣呢?
    弗洛里安睜大了眼睛看著父親,不知該如何作答。牧師又道———
    牧師:你有沒有想過,那樣你就和它拴在一起了?你想讓它飛走嗎?
    弗洛里安想了想,朝書桌后一個鳥籠點了一下頭。
    弗洛里安:“皮普斯”也生活在籠子里。
    牧師看了鳥籠一眼,藏起一個微笑,再次轉身面對弗洛里安。
    牧師:的確。但是“皮普斯”是在囚禁中長大的。(點頭示意弗洛里安的小鳥)這個可是習慣于自由自在的生活。
    弗洛里安語塞。所以他僅僅是懇求地看著父親。
    牧師(再問一遍):等它的傷好了,你會還它自由嗎?
    弗洛里安垂下眼簾,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牧師:問過你母親的意見了嗎?
    弗洛里安急切地點點頭。
    牧師:哦?她怎么說?
    弗洛里安:她說,由父親來決定。
    牧師(淺淺一笑):她是這么說的嗎?
    弗洛里安急切地點頭,用期盼的眼神懇求地看著父親。
    牧師:你真能照顧它?這可是很重的責任。你知道,是不是?
    弗洛里安察覺到父親并不是很反對留下小鳥,急切地點頭。
    牧師:嗯,現在你是它的父母了。
    弗洛里安更加熱切地點頭,仿佛這是真事。牧師幾乎忍俊不禁。
    牧師:我們得給你的病人找個籠子。
    弗洛里安簡直難以置信。他想摟住父親的脖子,但是不敢。所以他僅僅是站在原地,眉開眼笑。
    弗洛里安:謝謝,父親!

    28.通向村舍的小徑,外景,黃昏
    萊尼沿著小徑疾行,她心慌意亂,幾乎是在奔跑。她到了村舍,消失在里面。

    29.村舍,房間,內景,黃昏
    農夫一家正在吃晚飯。他們穿著工作服,因為他們沒有參加豐收慶典。只有剛剛走進房間的萊尼,還穿著她的節日盛裝。她氣喘吁吁,六神無主。農夫憂形于色。
    農夫(對弗朗茨):是真的嗎?
    弗朗茨(負氣,繼續吃飯):我什么都不知道。
    農夫(威懾地):是———真———的———嗎?!
    弗朗茨(挑釁地與父親對視):沒有什么是真的!而且即使是真的,又怎么樣?!活該,這個小氣鬼!
    農夫(強壓怒火):你究竟是做了還是沒做?
    弗朗茨不予理睬,繼續吃飯。
    萊尼:好像有人看見你了。
    弗朗茨起先若無其事,后來忍不住發作起來。
    弗朗茨(對萊尼):那又怎樣?他們自己的腦袋還長在脖子上,就應該慶幸了。(對農夫)父親,我想讓你知道:我為此感到驕傲!
    父親的回應是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弗朗茨跳起來。
    農夫(連看都不看弗朗茨一眼,喝令他):坐下!
    有那么一會兒,我們不知道弗朗茨會做出什么舉動。他本是坐在角落長凳上,擠在父親和兄弟姐妹之間,他們都尷尬地盯著桌子。只有保羅坐在他的正對面,此時正抬頭看他。
    弗朗茨終歸再次坐下來。沉默。農夫盯著他的盤子,試圖和緩一下自己的語氣,從他的聲音來判斷,這絕非易事。
    農夫:你打算怎么做?
    弗朗茨沒有回答。農夫抬起頭,直視弗朗茨的臉龐。弗朗茨避開了父親的眼睛。
    農夫:嗯?告訴我。
    弗朗茨依然直盯著前方。農夫換了較為溫和的語氣。
    農夫:好了,告訴我。
    弗朗茨(幾乎說不出話):你知道為什么,父親。
    農夫(頓了一下):因為你的母親?因為你覺得他們難辭其咎?是不是?你究竟在想什么?難道我不是個男人,不能解決這件事?你是這樣想的嗎?
    弗朗茨繼續直視前方,一言不發。父親想保持冷靜,也直視前方。他拿起湯匙,喝了兩口濃湯,放下湯匙,再度看向弗朗茨。
    農夫: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么做,對這個家來說意味著什么?如果萊尼丟掉工作怎么辦?多虧有她,我們這一年來才不用借錢過日子?如果我們夏天丟了工作怎么辦?
    弗朗茨做了個不耐煩的姿勢,拿起湯匙,想繼續吃飯。農夫按住他的胳膊。兩個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有那么一刻,我們不知道會發生什么。然后農夫繼續說下去———
    農夫:你想在兩年之內結婚,接手農場?是不是?要是沒有來自莊園的幫助,你打算怎么養活他們(朝著其他孩子點點頭),告訴我?
    弗朗茨把臉扭過去。他不以為然,卻無言以對。農夫接著說———
    農夫:你怎么能認定就是他們的錯?
    弗朗茨驟然轉過頭來看著他。
    弗朗茨:你怎么能認定就不是他們的錯?
    農夫瞪大了眼睛看著弗朗茨。長久的停頓。然后———
    農夫(平靜地):我沒法認定。
    再一次停頓。
    農夫:但是我也沒法認定就是他們的錯。

    30.莊園,樓梯,內景,夜
    男爵站在樓梯底端,向樓梯上的家庭教師大吼———
    男爵:……你說“沒在那兒”是什么意思?
    家庭教師(惴惴不安):他……消失了。我到處都看過了。找不到他。
    男爵:胡扯。他不可能消失在空氣中吧。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時候?
    家庭教師(戰戰兢兢):大約下午兩點左右。
    男爵(火氣冒了上來):下午兩點左右?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家庭教師(愧疚地):我知道,先生。
    地主怒不可遏,轉身離開了這個傻瓜。他心急如焚。再次轉身盯著家庭教師。
    男爵:我妻子怎么說,她也沒什么頭緒嗎?
    家庭教師:是夫人派我來找您的,男爵。她嚇壞了。
    男爵(譏誚地):我能想象。(抬頭看家庭教師)你是一個傻瓜,胡貝爾。你以為你在這里的任務是什么?照看一個孩子!這任務很艱巨嗎?
    家庭教師(囁嚅):我很抱歉,男爵。
    男爵:你太蠢了,不配說這句話。
    男爵轉身走向門口。但是他再次轉過身來問道———
    男爵:你最后一次見到我兒子是在哪里?
    家庭教師:在外面,院子里。他說,他要去跟其他孩子玩。
    男爵:去哪里玩?
    家庭教師:這個他沒說。
    男爵:我的妻子也沒注意到別的什么?
    家庭教師:自從出了卷心菜的事情之后,夫人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身體不適。
    男爵(挖苦地):身體不適?!
    家庭教師:是的。她的偏頭痛嚴重發作了。
    男爵(自言自語):上帝,這地方簡直是個動物園!
    他轉身走進院子。家庭教師目送男爵離開。他覺得自己慘遭虐待,因為受辱于男爵而銜恨在心。他返身上樓。

    31.莊園,外景,夜
    節慶的火把即將燃盡。我們能見到這里或那里懸著一些燈籠,是用來照著收拾會場的。
    男爵走出府邸前門,穿過大院子。邊走邊喊———
    男爵:布拉克!
    管家正在監督十二個農場工人把節慶用的桌椅搬回谷倉。他走上前來。
    男爵:你見到我兒子了嗎?
    管家(詫異地):沒有。
    男爵(平靜地):你可否問一下你的兒子?顯然,西格是和一大群孩子一起失蹤的。
    管家:我這就去。(沖農場工人叫喊)你們收拾完了別走,等著我。還有一個活兒要干。再拿些新的火把和燈籠來!
    男爵:我去叫人。
    管家回家,男爵走向附屬建筑。他在那里拉響了警笛。
    敘事人:管家的孩子們說,他們只跟西格在一起待了一小會兒,然后西格就跟其他孩子離開了,他們沒有留意……

    32.蒙太奇,外景/內景,夜
    院子。
    黑壓壓一大群人,年齡各異,手持燈籠火把。男爵簡短地講了幾句,管家分配了有待搜索的區域。他們的講話大多被敘事人的聲音蓋過了。
    敘事人:……午夜剛過,搜索就開始了。在此之前,男爵曾騎馬去牧師住宅。但是他沒能從特意叫醒的孩子們那里問出什么新東西。
    莊園的馬廄和其他附屬建筑。
    更迭的景致:森林、田野、河畔草地。
    搜索。
    搜索者疲憊不堪,有些人還醉醺醺的。他們被分成兩組:一組搜索莊園里的所有建筑,逐間查找;另一組則要把周圍區域篦上一遍。
    到了大約兩點半,有些搜索者已經寧可隨便找個地方躺下,睡上一覺,醒醒酒,警笛突然再次響起,召喚人們回到院子……
    院子。
    人們抬著一個擔架進來。
    ……他們已經找到了西格蒙德。他被頭朝下綁在了老鋸木廠里,褲子被扯掉了,屁股被藤條抽得鮮血淋漓。他似乎受驚過度,走不了路,不得不趴在一個臨時做的擔架上,被人抬回莊園。

    33.教堂,內景,白天
    教堂里人頭攢動。整個村子的人都被召集來了。
    敘事人:下一個星期天,男爵在禮拜結束后,問牧師他是否可以講幾句話。
    男爵:你們現在都知道發生在我兒子西格蒙德身上的事了。地區警察本周來過村里。他們詢問了你們中的許多人。但一無所獲。起初,我認為折磨我孩子的與給我家卷心菜“斬首”的是同一批人。……
    聽眾惴惴不安。
    男爵:……因為他們想“報復”。報復什么?因為他們的母親在鋸木廠工作時意外身亡,而這件事被歸咎于我。真是荒唐!
    農夫、萊尼和其他孩子都在場,只有弗朗茨缺席。
    不安的情緒在滋長蔓延。
    男爵:至少,當警察拘捕他時,弗朗茨·費爾德承認,那是他“斬首”的動機。我歷來關照農夫費爾德一家,但是你不能指望人們永遠心慈手軟。這是名聲問題。
    農夫意欲離開教堂。
    男爵:別逃走,費爾德。我是想拯救你的名譽。事實是,勇氣可嘉的弗朗茨·費爾德在他的未婚妻面前夸耀了自己的業績,然后這個懦夫就躲藏到了家人中間,因此他沒有時間折磨我的兒子。有一件事我確定無疑:老費爾德寧可咬掉他的舌頭,也不會為他任意妄為的兒子遮掩。請允許我提醒你們一件事,這件事你們大多數人已經遺忘了。大約兩個月之前,醫生騎馬出了事故,至今還沒從醫院返回家中。事故的肇因是一根拴在他花園里的鐵絲,拴鐵絲的意圖顯然是要讓他墜馬。在那個案子中,也是沒有任何人知道任何事,沒有任何人看到任何事,沒有任何人聽到任何事。
    聽眾中傳出驚慌的嘁喳聲。
    男爵:我們都知道,應當為我兒子和醫生所遭受的可怕傷害而負責的人,就坐在我們當中,就在這個房間里。我不會聽任罪犯逍遙法外。我不希望類似的災禍落到你們任何孩子頭上。因此,我才吁請你們,協助我找出罪犯或罪犯們。提出問題,豎起耳朵,睜大眼睛。如果我們找不到真相,我們的社區將永無寧日。謝謝您,牧師。
    牧師說了幾句結語,我們沒有聽到,因為敘事人的聲音蓋過了牧師的聲音。人們從教堂魚貫而出,神情肅穆,步履緩慢,他們彼此談論著什么,惶惑不安。
    敘事人:地主的講話把人們嚇壞了。大多數人知道節慶那天出了事,但是不得其詳。而且終歸也并不關切。男爵并不是很得人心,但是作為一個有頭有臉的社會人物,以及幾乎整個村子的雇主,他備受尊重。

    34.教堂前,外景,白天
    回到當下場景。
    人們離開教堂,結伴而行。
    農夫費爾德和他的孩子們出來,大家避之唯恐不及。
    這好似夾道鞭笞的刑罰。攝影機跟隨其后。
    敘事人:……他說這個社區將永無寧日,這當然不會意味著什么好事。與此同時,囂張的犯罪行為的神秘特性又為村民之間的猜忌推波助瀾。這種猜忌是由來已久的。

    35.學校,內景,夜
    空蕩蕩的教室。小風琴上放著一盞汽油燈。學校教師在彈琴。
    少頃,有人敲門。學校教師中止了演奏。
    學校教師(詫異地):進來!
    門被遲疑地推開了。黑暗中:是埃娃(幾乎認不出來,因為她離燈太遠了)。
    學校教師(又驚又喜):埃娃!
    埃娃(聲音幾乎悄不可聞):我能進來嗎?
    學校教師起身走過去,臉上帶著驚訝的笑容,對她說———
    學校教師:這是什么話。當然可以。進來。出什么事兒啦?
    埃娃走進房間,把身后的門關上。她提著一個小旅行箱。怯生生地環顧房間,一言不發。
    學校教師:到這兒來。那里太黑了。來吧。
    他向汽油燈走過去,中途停下腳步,等待,因為她沒有跟過來。
    學校教師:怎么了?
    埃娃:他們把我解雇了。
    學校教師(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她聳了聳肩。
    埃娃:沒什么。他們只是把我丟出來了。(停頓)家庭教師也被解雇了。
    話還沒有說完,她驀地失聲痛哭。邊哭邊背過身去。學校教師走向她,停在她跟前,但是過于害羞,不敢碰她。她突然再次轉身朝著他,抽抽搭搭地說道———
    埃娃:我不知道去哪里。我不能深更半夜回家。我害怕孤身一個人走路。
    學校教師(安撫她):別害怕。放寬心。沒什么好害怕的。
    埃娃(抽泣,孩子氣地):有!
    學校教師(安撫地微笑):坐到這兒來。請平靜下來,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好嗎?
    她坐到身邊的長凳上。他蹲在她面前。
    學校教師:嗯?
    她花了點兒時間來平復心情。
    學校教師:出什么事了?
    她慢慢平靜下來,深吸了幾口氣。學校教師顯然被她孩子般的絕望給迷住了。
    埃娃:男爵的兒子還沒有痊愈。他的父母又氣又急。現在他們怪罪到家庭教師和我頭上,說我們對他關懷不夠。可我在那里的職責是照顧雙胞胎。
    她又開始哽咽。
    埃娃:我一直把雙胞胎照顧得很好。你和我跳舞,是經過男爵夫人允許的。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真的。
    學校教師:我知道,好了,別哭啦。
    埃娃:我現在去哪里呢?我們需要我在這里掙到的薪水。
    學校教師:你會找到其他工作的。而且,你很清楚,男爵是個暴脾氣,總是雷聲大雨點小。
    埃娃(猛烈搖頭):不,不,現在全都完了,我知道。男爵夫人不想再見任何人。她想帶著孩子們去城里或者去她父母家———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學校教師(頓了頓):我會試著跟她談談。前不久,我們合奏過音樂。(微笑)不幸的是,我表現不佳。現在她有了家庭教師,他的水平比我高。據我所知,他目前仍在城里進修音樂。
    埃娃(暫時把自己的傷心事擱在一邊):他的演奏也沒多好。
    學校教師:這倒是。
    埃娃(稍頓,重又嚴肅起來):誰會做這種事呢?
    學校教師:什么?
    埃娃:把一個孩子打成那樣。
    學校教師:我不知道。
    長久的停頓。然后她輕聲說———
    埃娃:今晚我能待在這里嗎?請不要趕我走,先生。
    學校教師:你怎么能以為我會趕你走?
    埃娃:我只想在這里等待天亮。就在這教室里。然后我就走。
    她又突然悲從中來。
    埃娃:他們不會明白的,我的家人。他們會認為我做錯了事。
    停頓。然后———
    學校教師:你愿意讓我陪你回去嗎?
    她住了哭聲,驚訝地看著他。
    埃娃:你說什么?
    學校教師(興致勃勃):明天,放學以后?我去找輛馬車。晚上我能趕回來。
    埃娃: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先生?
    學校教師:別這么客氣。
    埃娃(頓了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停頓。然后學校教師站起身,說道———
    學校教師:到這兒來。我給你彈首曲子。也許你會喜歡。
    她思忖片刻,然后認真地點點頭。他走到風琴前落座。她跟在他身后,坐在附近的長凳上。他開始演奏。

    36.村舍,豬圈,內景/外景,白天
    農夫和保羅在清理狹小的豬圈。豬受到驚擾,使勁咕嚕。
    突然,弗朗茨走進來。
    弗朗茨:早上好,父親。
    農夫抬頭瞟了一眼,繼續干活,仿佛沒看到有人進來。
    保羅沖弗朗茨點了點頭,作為招呼,也沒有吭聲。
    他們很快完成了工?

     短評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里說,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歪曲著理解一下,跟白絲帶的內涵極搭調。對納粹和暴力史了解的缺陷不妨礙為其鏡頭語言傾倒,哈內克是我的菜。黑白片兒真可以隨時拿來當攝影課學習。要說是悶片的話,很多時候只是我們看的時候不光情緒,季節和時辰都沒到位。

    7分鐘前
    • 小巖菽
    • 力薦

    #重看#四星半;沉靜肅穆的長鏡頭隔著走廊和房門瞠視怪力亂象叢生,大量留白沉默逼仄出不寒而栗,平靜田園里暗流涌動波云詭譎,暴力和惡行滋生的封閉空間;父權當制,神權壓頂(不斷聯想起伯格曼父親),階級分明,當彼時的白絲帶若干年后變成黃臂章,一切都可以解釋了;去年杜蒙《小孩子》有類似(哈內克對杜蒙相當認可)。

    12分鐘前
    • 歡樂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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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棕櫚大銀幕打卡。從一戰前夕一個充滿怨恨嫉妒冷漠暴力的德國村莊,輻射到整個德意志民族。從一系列懸疑事件深掘人性的惡之花,痛苦的由來與轉移。劉瑜說:“當一個人追求快樂的權利被剝奪時,別人的痛苦就成了他的快樂。”二十年后,這群孩子找到另一種宣泄情緒的出口。

    15分鐘前
    • 喻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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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中最為核心的就是孩子們對父權的反抗,影片所有家庭幾乎都有一個極端暴力的父親,極端的父權導致了少年團體的誕生,以反抗父權甚至發展成為對整個社會層面的反抗。

    17分鐘前
    • UrthónaD'M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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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哈內克是怎么做到把那么多小演員都調教的如此出色的,太厲害了,而且這片怎么又被大家說悶啊!為毛我又一次感覺不到!是我逼格又變高了嗎!

    22分鐘前
    • 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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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西天。三星半。以封閉村莊為模型書寫的父權批判寓言,村長(世俗權力)、男爵(貴族權力)、牧師(宗教權力)、醫生(知識權力)交織出父權的不同維度,又在各自的家庭中成為滋生暴力的罪惡之源,象征純潔的白絲帶被扭曲成象征恥辱的紅字。群像戲寫得很工整,甚至咆哮都均勻分配。文本有不少處理巧妙的地方,比如前半部分男爵夫人練琴指點長笛一場與后半男爵夫人的兒子因削蘆笛而被其他孩子霸凌,兩筆寫出男爵夫人的處境和出走的必然。以鄉村教師(人文主義者)為敘述者和偵探串聯片段是敘事特色,但也因此,被指認為兇手的孩童在故事中徹底失聲。再加之結尾一戰爆發歷史節點的強調,理念先行之感過重,效果未必好過通常的多視點敘述。

    26分鐘前
    • 奧蘭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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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彩色制式,會否變成“紅絲帶”?電影技術可以“復古”,被侵犯的童真如何回去?靈魂一旦沾上邪惡,白色——純潔的象征,只是用來掩蓋更大的罪惡,將被鮮血染紅。

    29分鐘前
    • 一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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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期以正義和純潔的名義,要求人們壓抑人性里的某些東西,這股能量遲早會在內部扭曲靈魂,把人變成怪胎,尤其是孩子。引導一個靈魂真正成為高貴,絕不是懲罰,批評,灌輸能夠做到的,它需要在友善活潑的環境下自由成長,在感動中領悟。

    32分鐘前
    • 亞比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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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悶啊。答案從一開始就呼之欲出,且看他把多重線索一一收攏,空鏡、旁白都用得漂亮,慢慢把一個村莊的罪惡鋪陳開去。表面是代際沖突,背后是一戰前德國的宗教和家庭秩序——沒錯,最恐怖的東西常常來源于秩序(白絲帶的隱喻)。結尾名為開放實則封閉,圣歌蔓延,只有罪而沒有贖罪,有禱告而沒有判決。

    35分鐘前
    •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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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強大但很悶的電影是存在的……

    39分鐘前
    • 小米=qdmi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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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一種觀念變為意識形態,便會產生對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快也變得無人性。它并不強調是誰做了這些罪行,而是一種集約化,像副標題“一個關于德國孩子們的故事”,背景是一戰前夕。(哈內克本意是指代整個歷史,而不僅是納粹),那些孩子唱著巴赫的圣詠,懲罰那些背叛他們所受教育的人。影片開頭牧師的兒子走在橋欄桿上,對救他的老師解釋:“我給上帝一個可以殺掉我的機會。他沒做,所以他對我是滿意的。”結尾眾人合唱“我們的上帝是一座堅固的堡壘”,實在是高明的反諷。再說攝影,15:12,窗戶打光與寇德卡《吉普賽人》里的葬禮場景相似,26:50至27:52,隨著小男孩環繞房間到受罰,在畫外音中我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30:23田野上三個農夫借鑒了桑德的攝影集“二十世紀的人們”,26:30,人物臉部特寫又傳承自伯格曼。

    41分鐘前
    • 還行

    黑白畫面長鏡頭無配樂主線隱秘,Michael Haneke把擅長的暴力刻畫藏得密不透風卻又遍布四處,全片因此有了克制冷靜甚至壓抑死寂的氣氛。此外電影有非常出色的故事和主題,絕對值得解讀。

    44分鐘前
    • 陀螺凡達可
    • 力薦

    相比起《藝術家》那種的為了致敬而致敬的黑白片,《白絲帶》的黑白片則完全是為了主題和劇情服務,寧靜神秘的敘事讓人充滿探究興趣,后勁很大以至于看完陰影很大。推理占很大成分但不是最重要的,少年們成了法西斯的第一代,電影是講妖孽的萌發。

    47分鐘前
    • 朽木立夏警部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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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看完本來想默默坐到字幕完。前面一個女的說:我覺得中心思想就是男的有毒,一切的(不好)都來自于男的。另一個男的附和:對父權制……馬上溜了,好想對他們說少看點書吧;)

    48分鐘前
    • 東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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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善之名行惡之實,專制之花結暴力之果,哈內克的刀又準又狠,對民族及個人罪惡根源的挖掘入骨三分,一如魯迅。

    50分鐘前
    • 蘆哲峰
    • 力薦

    [看過2010-02-21] 悶,反情節的另一種拍法。漢內克最好的片子還是《Cache》……|20221101資料館重看:可以到9分。確實厲害,堪稱拍出人類學意味了,“第三帝國前傳”,民族心靈史啊這是!跟這部一比那《喬喬兔》就是個渣……當年怎么會覺得悶呢,壓迫感驚悚感都特別強啊,看來還是必須大銀幕看!當然要刨點分就是還是概念先行了,而且人物化的敘事人嚴格來說也有用得不是特別到位的地方。

    54分鐘前
    • 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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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么一個斷網的夜,我看了它,它是如此的沉悶和沉重,以致于我這么一個沒有文化的人,白白的浪費了倆小時磨尖了我的屁股。盡管如此,我還是沒搞懂導演那大海一般深不可測的心和思想……

    56分鐘前
    • 莫呼洛迦-屁股上的青春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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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粹的童年,19年后他們20多30歲,他們最重要的人生正正伴隨第三帝國盛衰。

    57分鐘前
    • 潛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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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來這樣拍一下天國的60年代

    1小時前
    • 小熊熊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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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影盤點期,看過留腳印~

    1小時前
    • 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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