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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
改編自Ingmar Bergman的1973年瑞典迷你劇,《婚外情事》聯合主創之一Hagai Levi負責劇并執導。憑《繼承之戰》獲得艾美獎的導演-攝影師Andrij Parekh將擔任本劇攝影。
故事將聚焦在一對當代美國夫婦,重新審視愛情、憎恨、欲望、一夫一妻制、婚姻及離婚等題材。
Jessica Chastain和Oscar Issac主演。
我們會發現,每集開頭是一個固定程式。演員走進片場,此時空間在流動,與劇情不相干的人們入畫出畫,一些與故事無關或弱相關的絮語不發生作用地飄過,后續故事拍攝和發生的主場景逐漸修飭、定形,演員整裝、入境,Action!
戲中戲和元敘事是為了定義一種抽離的視角和審視的場景。它的目的不是提供一種情節劇式的沉浸,它想提醒你去評判、思索并觀照自身,這一筆露出的是作者的企圖心。嘈雜聲瞬間靜卻,一聲action,告訴我們她是演員,也告訴我們,婚姻現場的戲碼開始了。如果你留意,場記板的右上角是三個大大的黑色字母:S、O、S。這也是每集開始都有的元素。你會想這是什么意思,是片名,電視臺,或是什么暗語?或許它在暗示,后續的內容,將是一場有關婚姻的呼救。 急促的呼吸,急促的手機按鍵音,急促的眼神晃動,再加之這張情緒分明的臉,通過這一串從聲音到動作到靜像的迅捷切換,我們已直觀地感受到眼前這位女人的——慌亂。
這是一段令人遐想的靜態無聲的間隙,手機上的內容是什么?女人心里在想什么?是什么事令她焦慮?這件事與她的現狀處境又有什么關系?略一定神,起身,一些使自己回復常態的細碎動作,小型儀式一般,卻實實地產生安慰的效力。需要額外注意的是,手機插進了褲兜里。這部手機將要并已然開始成為縈繞整集的懸疑線索。 女主下樓后,先關注女兒,請記住這一筆。隨后,女主走入主場景,審慎地坐下,旁邊是男主。我們可以猜到這是一對夫妻。隨著這份夫妻調查的開始,有關一段婚姻的情節現場亦開始。
黑場,出劇集信息,左下角女主演名字,右上角男主演名字,這本身亦是一項隱喻裝置,方形熒幕內對角是最遠的距離。 這場調查,或者說本集故事,可以根據采訪引出的六個問題分為六個小節。
正式入題前,確定一下主角姓名,妻子米拉,丈夫喬納森。采訪者先確定被采訪兩人的人稱代詞,這代表他們對自己的性別認同,因為這種后天的自我認同完全可能與生理性別不同,先行詢問是必要的一種尊重。 喬納森輕快地回答了,又替不在狀態的米拉代為回答了。有意思的事情一開始就發生了。既然是個人性問題——雖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清晰明了甚至無關痛癢——那么為何要代表他人回答,又為何會被代表呢?正面鏡頭中,得以直觀的現場信息被清楚呈現了,那是兩個人的坐姿。
丈夫的坐姿放松,占據更大空間,帶著一點侵入的態勢,朝向妻子。妻子形體緊縮,雙手護住腰腹。 采訪者提出第一個問題,“你們如何定義自己”,這個問題可以轉換為:你的社會認同、身份序列是什么,你最在乎構成自己這一整體的哪個部分或面向。采訪者說,第一個問題誰先答都行(for either one of you),但喬納森搶答了。我為什么說喬納森搶答了,因為米拉聽到這個問題時,當場也是有一個自然的反應的,“well, define…”可她只來得及說兩個單詞,話頭就被氣場更強的喬納森搶了去,她自己的聲音才及張嘴已經沉沒。些許細節已然暗示這組二人關系中的兩個事實:一是有主次;二是主控權在男方手中。
于是由喬納森先給出答案:男性、猶太人、父親、學者、41歲、民主黨、哮喘患者。在喬納森說話時,米拉的微妙反應是更有意味的看點。她顯然還是有心事,神情一直處在游離狀態,喬納森轉頭來看她時,她作出勉強迎合的笑意。當喬納森說到第五個答案(41歲)時她已經有些焦慮,不停撓手。當喬納森說到第七個答案(哮喘患者)時她分明已覺得有些諷刺了,忍不住反問:你覺得哮喘能定義你嗎?
米拉在喬納森面前是異常地“讓”的,但這一句她沒能忍住。我想,讓女方按捺不下的原因是,這一情境多少使她尷尬起來——自己的丈夫竟然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丈夫,或者說他不覺得這是一個重要的身份,又或者說他已經遺忘了自己的這一重身份,還是說他不過是下意識地忽視了這一重身份。可為什么會這樣? 面對妻子的反問,喬納森可能也有點尷尬了,但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疏漏了什么,他氣勢上的突然弱化只是因為妻子質疑了自己。于他而言,米拉的話無疑散發出了輕微的挑釁意味。可以試作想象,喬納森身上這重脆弱的敏感,會給婚姻生活帶來什么樣的風格氣質?但我們旋即就會發現,這份隱憂和矛盾之處被包裹得多么深,多么完好,就像鱷魚消化鋼釘。而這個心思細謹、屏住呼吸的包裝者,就是米拉。相比喬納森的粗疏——我們會發現在大多數時間內,喬納森仿佛察覺不到米拉有心事——米拉幾乎毫無間隙便察知到丈夫的敏感,她以平滑自然的方式立刻撫平丈夫情緒上的輕微突起,使之恢復如常。
我們再來看米拉給出的答案:女性、已婚、母親、40歲、在科技領域工作、產品管理副總裁。喬納森疏漏的一個身份——配偶、伴侶——米拉將之排在第二位。 米拉特別說明年齡對自己而言并非必然是自我定義的一部分,是一句往輕里說的話,但可能恰恰劃上了雙橫線。不妨將它看成最常見的衰老焦慮,但僅僅是擔憂所謂的年老色衰嗎?就其更深刻的社會意義上著想,40歲對女人意味著什么?一個中年女性在職場上的發展空間還有多大,在家庭生活中她又會有什么樣的憂患呢?如果這樣設問不便想象,那么引入參照物,如果是一個中年男人呢?他是否有容貌焦慮、事業焦慮、家庭焦慮?如果這些他也有,也就是男女都有,那么二者間的比重又是誰輕誰重呢?
喬納森的笑聲恰好表明,男性在年齡這一層面的世俗優勢。 與妻子這一身份形成某種對比的是,在說到自己的職位時,米拉特意對著丈夫解釋一句,這沒什么了不起。
又是在照顧丈夫的情緒,因為后面得知作為學者的喬納森沒有她更賺錢,所以喬納森主要負責帶孩子。照顧對方情緒想來是作為一個好伴侶的應有之義,但如果是以貶低自己的方式來實現呢?米拉的舉動無疑是以丈夫為中心的表現,而且你會慢慢覺得,這似乎并非是心有余裕的關懷行為,而是一種內化了的依從表現。 米拉的答案中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細節是,母親這一身份被提及兩次。她竟然會忘記自己就在30秒前已經說過一次,神情也愈加不淡定,動作和表情都產生失控現象,這非常有力地說明了母親這一身份給她帶來最深最重的焦慮。
于是我們聯想起米拉下樓時查看孩子的舉動,她分明是會關心孩子的母親。那么是什么導致了她母職身份的焦慮呢?這是我們在后續觀看中應該尤為留意的。
采訪者非常敏銳,她抓住了在米拉的母職焦慮,所以她立即引出養育話題。狡猾的采訪者不會直接戳破血泡,她找到了一個看似旁的卻實則一體的問題,作了迂回卻精準的切入。 喬納森對這個問題的理解是,采訪者對女性作為主要經濟來源的關系很感興趣。采訪者試圖解釋并非如此,但喬納森顯然堅持自己的傾向性解讀,也不理會他人的解釋。這表明他對自己相對于妻子的經濟落差很在意。
他的反應也直接與米拉在說到自己職位時特地加的那句“這沒什么了不起”對應上了,呈現了米拉這句話的前提和顧慮。因為米拉知道,這個男人的自尊心是需要被呵護的。 接下來夫妻二人的內在緊張關系和具體原因得以更大規模地暴露。 喬納森說,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在照顧女兒艾娃,其實米拉想補充,或者她有異議,但是她忍住了,露出苦澀的笑。她一定會想到,如果自己再次表示疑議,恐怕丈夫的自尊心會更覺受損。
但米拉還是替自己解釋了一句,我會在周末陪孩子。這時喬納森很不厚道地補了一句,你總在他們睡著后才回來。這句話已經近乎于母職缺位的指責了。 那么米拉是否在養育子女方面存在失職呢?米拉試圖為自己做一個辯護,在繁忙的工作中,她仍然休了一個加長的產假,正因如此,她現在都還在為此付出代價。另外公司下半年要上市,所以她才這么忙。喬納森這才給妻子一個臺階,表示自己也沒有付出很多,況且還有保姆分憂。雖然喬納森也在為妻子解釋,但在細微之間,我們已經看出來了,他對妻子經常性的離家工作深感不滿。 而且,旋即他又提了一次雙方經濟報酬的問題,顯得還是過分在意妻子的經濟能力更強這件事。對有的男性而言,婚姻關系中的經濟能力的強弱對比是一種力量強弱對比的體現,更強的經濟能力可以提供虛幻卻并非無謂的力量感,即我更強我更有能力的一種優越感和控制感,這種思維是一種權力思維,而這種力量感會鞏固這種權力思維。說淺顯了,就是大男子主義在作祟。可是大男子主義是非常脆弱的,當你處在權力邏輯的下游——比如經濟能力更弱之時。 盡管兩人之間已有深刻的矛盾,但你能看出來喬納森從未對此與妻子坦誠交流,盡管米拉是展現了交流的態度的。其實縱然只有對對方的指責,說出來也比不說好。像喬納森這樣忽而陰戳戳地暗損,忽而故作大度,像是在原諒對方似的,真是一種既可厭又可憐的大男子主義。一個對自身實力存疑的大男子主義者,加害者與受害者的雙重角色會在他身上格外凸顯,尤其是其受害者的一面比那種自信而權威的男權人物要顯眼得多。
但好歹雙方解除了這次小危機,或者說將矛盾又一次掩蓋了下去。但在這個過程中,丈夫再度忽視妻子的犧牲和感受,展現了自己令人生厭的寬恕,而妻子再次選擇了退讓,放棄了聲辨。
第三個問題,采訪者轉入夫妻二人的相識與戀愛經歷。對于相識的起因,男方一反前態,主動交出話語權,希望由女方講述這個故事。為什么呢?因為這個故事由女方講更有趣。
當你聽完這個故事后,你就明白他這樣做的心理了。用粗淺的話講,這有點像一個屌絲苦戀多年最終和女神在一起的故事。如果能由女神娓娓道來,自己當然能收獲雙重的美滋滋了。苛刻點說,這其中隱藏著獵逐和物化女性的心理。 米拉顯然是沒有輕松的心理語境來回憶展開這種甜蜜溫馨敘事,并且她對采訪者的調查目的提出質疑。事實上,采訪者一直將采訪的重點落腳在“性別認知”之上,這多半是一種策略,其主語和主題其實是“兩性關系”。米拉不愿意陳述那么多,她的情緒已經越來越難以維持表面的愜意,她依然沉浸在開頭那一幕的失神之中。而正在這時,手機上又來了一條消息,她的注意力已經被手機帶離她所在的情境之外,然而一旁仍坐著一個滔滔不絕卻察覺不到自己精神狀態的丈夫。 米拉顯然是不想繼續接受訪談了,但是對妻子狀態無感一般的喬納森主動接過了敘事的話頭。他告訴我們,兩人都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都加入了英語文學研討會。喬納森說,當時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為什么呢?喬納森強調的是文化差異,他出身于一個很保守的正統派的猶太教徒,他的教育和成長環境是封閉甚至壓抑的。這一點也影響到了他的婚姻生活。喬納森和米拉這樣的校園時尚人物是難以產生交集和認同的,所以他們談戀愛的可能自然很低。而米拉當時確實也是在和校內風光的“搖滾”樂手談戀愛。可是更心理層面的原因喬納森是沒有直說的,但他切換了一種表達方式。當時他正要描述一下校園內的米拉在他眼中的樣子,這也是整個談話中米拉唯一產生濃厚興趣并感到興奮的一次,因為她期待著來自喬納森的贊美。
可是沒想到,喬納森說出來的是,我只是覺得她的世界離我要多遠有多遠。
又是一次夫妻彼此之間的錯位和落差。而且喬納森緊跟著又補充了另一個原因,當時他已經和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孩訂婚了。 結合他的陳述方式,你會覺得他當初好像對米拉也沒有很大的興趣,他甚至沒有正面贊美米拉一句。可是事實真是如此嗎?當我們結合后續故事,我們會發現并非如此。喬納森將自己的內在心理隱去了,他囿于一種男性尊嚴,不允許自己示弱,而承認我先愛上你的,承認我非常迷戀你,對他而言就是示弱。我們也并不難從他的敘述之下發現他當初面對米拉的真實心理——自卑。兩人第一次發生實質交流還是米拉開啟的。請注意,這里喬納森還是要求米拉來講述,原因一如前文。
當米拉走向喬納森時,喬納森嚇壞了,這種反應即可見他心理態勢是仰望的。在米拉演出時,喬納森說自己當時已經開始慢慢放棄自己的宗教信仰了。其實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他表述自己愛上米拉了!可是他就是忸怩著,不肯說出這樣的話。雖然如此,米拉的眼中已經放著光了。由此你也可以看出,在婚姻中米拉缺乏被贊美,甚至僅僅是肯定。
在這段講述中,米拉表演的拿出戲劇是改編自巴什維斯·辛格的小說《冤家:一個愛情故事》,豆瓣條目介紹,“通過一個波蘭猶太人在二戰中的遭遇,成功塑造了一個陷于愛情和宗教漩渦中的猶太人形象”。與男主角的宗教背景和男女主角二人關系形成有趣的互文。 看過米拉的演出之后,喬納森既然已為米拉癡迷,兩人卻并未在當時約會,可見米拉當時對他并未產生興趣,而喬納森也沒能鼓起勇氣主動邀約。兩人再次交集,已是幾年之后,那時兩人都已走進社會。他們成為了室友,起因是米拉在波士頓找房子,喬納森主動聯系了她。從喬納森的描述可以知道,他一直在社交媒體上關注著米拉的動態,也就是說,米拉這些年的情感經歷和生活狀況他應該是知道的。事實上,當時米拉處于人生的低谷,愛情與事業的雙重低谷。喬納森的敘述中不包括兩人如何開啟戀愛的,這件事被他刻意帶過了,因此采訪者才會詢問誰先表白的。
這個問題米拉再次讓給了喬納森來回答,喬納森說是兩人同時,可是看米拉異樣的表情和聲調就知道,肯定是喬納森表白的。這種事情上的謊言不過表明男子氣概的脆弱性。有時你真得贊嘆,男人的自尊有時何其與自卑同義! 接著米拉描述了自己前往波士頓時的窘迫背景。相比喬納森在言辭上的吝嗇,米拉對喬納森是不吝贊美的。她說,喬納森就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他有價值,有目標。
雖然在喬納森自己看來當時的他并非如此,他說在自己放棄宗教信仰之后,他那幾年很孤獨,陷入存在主義恐懼之中。繞來繞去地,其實他的意思就是,他和家人掰了,把訂婚取消了,他苦戀著米拉,而且是暗戀,因此非常煎熬。 最終,在他們的描述中,兩人走到一起的原因被歸結為一次偶然事件(喬納森哮喘發作),醫生誤以為他們是夫妻,回家后他們繼續扮演,而后假戲成真。 有意思的是什么呢?其一,這是喬納森可以接受的一種描述,事實上這也是由他確定的一段講述,米拉對此并沒有展現認同,她展現的是配合。為什么喬納森能接受這種敘事?因為這樣就不必承認是自己處于追求的位置,而將二人的結合歸結為一場意外,而意外是外部原因,是公平的,沒有主次、強弱、先后之分。看看被男權主義支配的男人是多么可憐吧。
其二,更有意思的是,還記得兩人是怎么說上話的嗎?因為戲劇。所以他們的相識與確定都是源自“戲”,戲是仿真的,但終究為假。但對他們而言,卻是他們的關系在模仿戲劇,顛倒過來了。而這種戲劇性,是喬納森需要的濾鏡和保護色。可這不是米拉需要的,這層假,令兩人產生隔膜。更何況,愛情中的重要時刻均為戲劇所侵入,甚至定義,一種微妙的諷刺性和悲劇性就一點點油然滲出了。 我們再來從米拉的角度設想一下,她接受喬納森的心理條件。其一,我們知道米拉與喬納森合租之前,連續經歷了多段臨界于虐待邊緣(borderline abusive)的戀愛,她已經傷痕累累,而且做著一份無意義的工作。其二,是在米拉眼中作為對比面的喬納森的狀態,喬納森有一份有價值的工作,喬納森有自己的目標,喬納森正是米拉想成為的樣子。所以我們可以想象,如果說米拉也愛上喬納森,那么原因在于米拉在喬納森身上得到了自己內心的期許和投射。 另外我們還可以設想一件事,即喬納森當時與如今的心態對比。我們知道,如今的喬納森心理上是失衡的,因為妻子比她更“強”。因此我們不妨得出這樣一種假想,在這段關系的開始,喬納森處在一個更高的心理地位,他的事業和生活正蒸蒸日上,在米拉面前他扮演了一個拯救者的角色,這于他,無疑會帶來心理上的成就感,因為他拯救收容了落魄的女神。可是當生活處境發生改變,比如米拉在事業上超過了他,喬納森的心理優越感就勢必轉化成先前已有的自卑了。靠權力心態獲得的快樂豈非危如累卵,如何能夠持久呢? 在采訪者問出第四個問題時,我們看到喬納森輕聲安慰了米拉一句,說采訪就快結束了。可見妻子的焦慮不安他不是沒有意識到的,他只是選擇性地忽視了。這個采訪對他而言就這么重要嗎?
采訪者的第五個問題是,你們認為維系婚姻成功的要素是什么?米拉將這個問題再次讓給了喬納森來回答。
喬納森的神情是,他仿佛找到了一片屬于自己的戰場,他好整以暇地反詰采訪者,婚姻成功的定義是什么,而后開始口若懸河地發表他對資本主義婚姻觀的抨擊。 米拉全然被冷在喬納森身畔右側,鏡頭更直接地顯示她在看手機,游神場外。
當喬納森反問何為成功婚姻時,鏡頭中只容納了米拉一人郁郁落落的表情。 無論她是否心中這么想,鏡頭語言已經說明,這段十年的婚姻已經埋伏著深深的危機。
而看手機的細節不斷出現,不僅是一個敘事懸疑設置,也是一個道德文化測試,其對象是觀眾。因為這個反復出現的細節可能會使部分觀眾產生這樣的猜疑:米拉是不是有外遇?這樣的猜想似乎是合乎情理的,但我認為,它在測試我們的性別觀念。 喬納森質疑資本主義對成功婚姻的定義,質疑婚姻基于激情、性愛和無休止的強烈情感。他那確鑿無誤的語氣的諷刺性倒并不在于他說得是錯的,而是他理所當然地將婚姻問題的兇手歸結于外因——一個宏大的體制。對內部的、個人的原因,他卻不予分毫反思。而且他喋喋不休的質疑和反問,與其說擊穿了資本主義婚姻制的虛假,倒不如說更像是否定了自己婚姻的幸福,確證了自己婚姻的不幸。
采訪者問喬納森他的婚姻觀是什么。在他的答案中,理性和實用占據了一切。工作熱情,個體發展,養育女兒,組建家庭,這些字眼占據了他的表述空間,但他的婚姻內涵中,無關對愛情與伴侶的表述。 當采訪者將同樣的問題拋給米拉時,我們要看到這個鏡頭只囊括了兩個人的臉,拍攝方向是從米拉一側照向喬納森那邊。鏡頭經歷了一次明顯的變焦,起先明晰的是喬納森的臉,他望著米拉,在等待她的答案,可以看出喬納森臉上的緊張、不安。這種細節暗示喬納森對自身的婚姻境況并非無所察覺。
而后,焦點轉移到米拉的臉,她分明因為出離,已經忘了正在探討的話題是什么,而且她依然在低頭看手機。 此時,他們的女兒艾娃的出現引發了一個令我驚喜的動作高潮。仔細看的話,艾娃跑過來時,奔向的似乎是父親的懷抱,或者至多是兩人中間,夫妻二人同時伸手去抱,但是被米拉更用力地將孩子薅到了自己懷里。
但是僅僅過了片刻,喬納森奪回了孩子的歸屬權。但米拉沒有在這段動作情節中就此認輸,她緊隨上去,再次試圖取得對艾娃的控制權,遺憾失之交臂。一對夫妻,方寸之間,卻上演了一出你來我往的奪寶戲碼,寶物就是他們共同的女兒,此時卻更像是一件非此即彼、不可共有的寶貝。通過對這一段的理解,我們可以發現,米拉想要陪伴孩子的心態非常明顯,可是喬納森竟然在有意無意地不讓她實現這一點。何至于此?莫非這成為了讓他獲得自尊和價值的唯一事項了嗎?對喬納森而言,這個家庭已經只能允許存在一個合格的監護人,這一身份是他不容他人“挑戰”的禁臠。更陰暗一點卻并非沒有道理地想,孩子才是他維系婚姻成功的關鍵籌碼,因為掌握了孩子,就掌握了妻子的心。看過后續劇集之后,這種企圖并非烏有。 采訪進行到這里,插出艾娃的間段,一方面是又說又練,因為說得再多,不如一個生活場面直陳其弊。另一方面也是改緩一下節奏,將男主調離,于是這成為整個采訪中米拉僅有的一個不受喬納森影響、不必投合喬納森的小片刻,此時她說出的話才真正代表了自己的聲音,甚至此時她才能夠開始言說。
在漫長的男權歷史語境中,女性常常不是處于失語,便是所發皆雄音。這就是為什么歷史上的女性文學傳統、女性生活圖景如此難以成體系地研究歸總的原因。 采訪者對米拉說,找研究對象很難,尤其是直男。這話什么意思?也許是直男很抗拒言說內心,因為他們認為言說內心是一種軟弱的女性行為吧。很快我們就能看到喬納森的男性友人皮特就是一個不肯言說婚姻問題的人,他屢屢試圖制止妻子凱特的言說。米拉說,那你很幸運,因為喬納森很愿意講他的理論。這話是比較直白地在暗示喬納森自戀自大了。 米拉給出了自己對婚姻的答案,她認為婚姻中存在一種微妙的平衡,需要雙方共同維持。潛臺詞是什么呢?根據她的解釋,她的意思直白地講就是,一段關系開始時,一切都妙不可言,令人期待,但是越往后越發現,收獲得都是與之相反的失望,前后相較,判然兩端。
在不存在男權壓強的環境中,她竟然自然而然地可說是間接承認了自己是不幸福的。 說到這里,好比一記重錘落下,這段婚姻的性質被下了一個判斷,觀眾心中的推想得以印證,一直呼之欲出的答案終于冒出水面。米拉的一小段獨幕時刻瞬息即逝,但對觀眾來說已然有庖丁解牛之效,婚姻內里的血腸豁地一刀,無聲切開來,露出來。 于是喬納森返場,一回來便繼續控場,在沙發上延展自己的身體,撫慰式地拍拍妻子肩膀,告訴研究員還可以聊半個小時。
于是采訪者拋出了她的第五個問題,問他們對一夫一妻制的看法,和他們在婚姻中的忠誠程度。此時轉場,不是這個問題不聊了,而是咱們換一個場景,換一個方式聊。一部對話劇,如果沒有令人感到枯燥,那必定是有精深的調度工夫。鏡頭跌宕、場景騰挪只是易見的方面,其實對白言語內在的調度是更隱蔽更不易的工夫。 我們看到接下來的場景是一次兩個家庭的會餐,地點還是在米拉和喬納森家中,另一對夫妻是他們的朋友凱特和皮特。 晚餐的氛圍一開始呈現的是一種融洽的假象,米拉在自己的好友凱特面前迥異白日,展現了一個輕松、放開的自己。
但是下一刻皮特的闖入就植入了一顆不和諧的種子,雖然他是以輕松的語態說出來的,對妻子凱特的譴責卻不難聽出。他接過話頭,說問一對夫妻是否對伴侶忠誠可有點冒犯,旋即指了指自己的妻子,說對你可能并非如此。 眾人對采訪之事一通笑談后,這個話題能容納的笑聲基本窮盡了。場子中的溫度和空氣中的緊張度從此處開始下行。 喬納森再次表述了一遍他對這個采訪的見解。他認為采訪者的論文觀點是,婚姻關系中,女方更賺錢,婚姻會更“成功”。但是他做了個手勢,給“成功”二字打上了引號。這個引號已經表露了他自己對這一觀點的觀點——不認同。
他進而引述稱,有研究表明女方的滿意程度是決定婚姻能否長期穩定的要素。皮特再次怪腔怪調地接茬,又內涵了凱特一次,你聽見了嗎,凱特? 對兩度的尋釁,凱特均避開了,不欲正面起沖突。
仔細琢磨,喬納森這段話暗含了對米拉的指控,只是藏得很深,這哥們學哲學的,而皮特對凱特的指控幾近淺白。他們倆共同的意思是什么呢?大概近似于此,即女性在婚姻中太任性、自我,主觀意識過多,很難伺候、討好。也就是說,破壞婚姻穩定的都是這幫女的。 可見兩個男人均承認,我們的婚姻出問題了,而問題出在伴侶身上。 此時在飯桌上出現了一道分界線,即男人們和女人們之間的界線,你可以視之為同一空間內突然切成兩個小空間,四人關系變成兩組兩人關系。因為此時,談話分成了并行的兩半,有意思的是,女人和女人的談話是在悄言細語中進行的,觀眾聽不清楚,而男人和男人的對話毫無避諱,堂而皇之地進行著。
但我們應該注意到這兩組談話的性質是同性間的,是私密性的,雖然聽不清女人們的咬耳內容,但是我們不難看出,不論男人們還是女人們都在向自己的密友或輕或重地吐槽自己的伴侶。吐槽是難免的,但你好歹別讓伴侶聲聲入耳啊。 這種現象亦在證明男權的存在,因為男人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毋須對伴侶應有對他人那樣的尊重。 從皮特粗魯的言語中可知他和凱特是開放婚姻,由于他不加顧忌的消極攻擊話語,凱特終有回應,可一回應皮特就像膨脹的皮球突然被戳破,委屈、傷感堆在一張酒氣縱橫的臉上,兩人間的矛盾也終于表面化。
此時喬納森撇開話題的作法是一種禮貌,卻也確證著他一向規避和遮掩的行事風格。但喬納森的努力沒有起效,兩人的矛盾還是繼續凸顯。 凱特的態度是想就此事坦誠交流的,但皮特的自悖之處在于,他會暗諷、攻訐,但他無法接受直陳其事,正常交流。承認問題的存在,公平對等地交流,仿佛意味著承認自己的軟弱,交出自己的主動權。兩個男人在同樣的方面展現了趨同性。 兩人的婚姻問題的導火索在于開放關系的共處模式遭遇險阻,因為凱特對那個叫內森的男人動了情,皮特因此倍感受傷。 請注意,采訪者問出的第五個問題在這個段落已在開展之中,只是它是從反向的角度來討論的。不是討論忠誠,而是討論不忠誠,不討論一夫一妻制,而討論開放關系。就開放關系而言,此刻已然形成的一個問題是,在開放關系中,一方對外人動了真感情,怎么辦? 凱特和皮特吵起來了,但是他們有一點比米拉和喬納森做得好,他們通過吵的方式還是把問題提出來了,這主要是得益于凱特。但在喬納森和米拉的關系中,喬納森一味風平浪靜,而米拉不夠自我,欲言又止。所以當另一對夫妻發生爭執時,有一個鏡頭是米拉朝有些不知所措的喬納森望了過來,這個鏡頭一筆勾勒出了二人之間的交流處境。
凱特逐漸將問題說清楚,就像將一個皺巴巴的紙團重新鋪展開,但皮特一句話使交流立時關閉。他羞愧地對喬納森和米拉道了句歉。這話說得真是令人搖頭,道歉不就是在間接承認凱特的事實性言說是一件羞恥的事嗎?
米拉將凱特帶上樓去,意味著從大場景中再次分裂出一個小場景,女性友人之間的場景。但也不要忘了,此時也同樣存在另一個沒有正面表現的場景,男性友人之間的場景。兩個小場景避免了鬧劇,使嚴肅探討得以繼續進行。而且,同性之間的瓷實情誼,會使一些無比真實的心理意外地顯現。
凱特與皮特被分開后,我們再次意識到兩對夫妻間的一個共同點。就像白天接受調查時一樣,喬納森與米拉同在的場景充滿緊張,晚餐時凱特與皮特同在的場景也充滿緊張,緊張的環境中,無法坦誠、有效地交流,觀眾也無法獲取清晰、準確的信息。但一旦將這兩個二拆開,兩位被丈夫抑制了言語的女性立刻放松下來,心聲得以自然流露。 米拉在同凱特開始親密交談之前,加了一處閑筆,她看了一眼正在睡覺的艾娃。閑筆不閑,加得多好。三兩句之后,我們便從女人們的口中得知,凱特和皮特的開放相處模式,有一個并不公平的源起,因為它的開端是為了合理化皮特的出軌。從那句“雙重生活是我知道的唯一活法”也可以聽出一種無奈和苦澀。
所以對凱特來說,開放關系只是一種沒有選擇的選擇,說得好聽一點,是一種婚姻危機的補救措施吧。褲腿磨爛了,那就改成七分褲吧。要不然,你就換一條新的。是凱特的自我犧牲挽救了他和皮特的感情,這說明凱特對皮特的愛是很深的。 凱特的氣場很強,她的觀念陳述容易使我們忽視米拉的存在,但是我們不能忽視米拉的陳述和回應方式。比如有一個細節可以反映米拉的保守傾向,她不能直接使用“開放關系”這個詞匯,代之以“這種形式(this arrangement)”。
我們已經無法得知凱特在面對皮特出軌,接受開放關系之初的心情,但至少現在凱特并不后悔,因為這種相處模式反而給她打開了新的可能,那是什么呢?也許是壓抑的婚姻中罕有的自由空氣和自我實現的精神窗口。其實凱特的這種狀態,哪里真的是需要開放關系呢,她需要的只是“開放的”關系,她要的是伴侶之間的自由、平等、忠誠、互信。其實對她最有利的選擇應該是當初就和皮特離婚吧。所以問題顯然并非出在米拉所以為的眼前這個開放關系的爆點之上,而是情侶相處模式中深藏的不平等。 當凱特坦承自己對皮特已經沒有任何激情和欲望時,米拉不好意思地躲避這么直白的話語。然而她會想起自己與凱特同樣的心理處境——她也對丈夫失去激情了。米拉躺在床上,靜靜地聆聽著凱特講述她如何通過開放關系,得到了真愛與幸福。她平靜如水的狀態底下,潛流著怎樣的波紋?開放關系,自由,真愛,激情;想及自己和喬納森當下彼此厭倦的處境,所以這也是一種可能的模式,一把可能的鑰匙,是嗎?
結合自身處境,她深切地認同了凱特的處境,她也感到自己正在認同凱特的問題解決途徑。但是固定的模式和觀念是難以更迭的。因此對“激情”她提出和凱特不同的看法,按照她的說法,激情是需要抑制的,也并非必要,于孩子更是無益。這與其說是在說服凱特,不如說是在對既定的自己作一次具體地同時也是儀式性地挽留,即再作一次努力試圖勸說自己回到既定之路,而不是打開新的徑途。 可是凱特一語道破米拉其實是在復述喬納森的言論,米拉說出的其實喬納森的聲音,而她自己的聲音被擠壓了,消失了,因為她的自主思考被取消了。然而無論凱特關于婚姻關系中的開放模式、激情、子女以及自我實現各個層面的觀點是否決然正確,總之米拉聽到最后已經是在輕輕地連續點頭了。
這段對話本來是為解決凱特的問題,實際上卻倒轉為解決了米拉的顧慮,打開了她的思路,在婚姻中受到抑制的自我開始一點點站立起來。 粗看上去,凱特和米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女性。凱特重視個人自由和自我實現,但米拉會因家庭、子女而犧牲這些。但細看一看,兩人都是男權文化下的權益受損者,且米拉也并不是不認同個人自由和自我實現,她只是被抑制得更深。米拉沒能就勢言說自己的婚姻問題,但是她內心已經發生悄然的蛻變,而且我們會從第二集知道她后續和凱特聊了相關問題。 兩位女性的對話體現了典型的姐妹情誼,米拉給了對方情感上的安慰,凱特給了對方理性上的開導,這是他們各自未能在丈夫那里得到的東西。這種姐妹情誼深深觸及心靈,一種仿佛愛欲的火苗也在彼此間燃起了,造成了一串帶有情欲涵義的親吻。我覺得,無論異性戀、同性戀或其他性向,其定義可能都更傾向于性的層面,而愛比性復雜,即便身為異性戀,又何妨對同性產生愛呢? 米拉一拉開房門,樓下皮特的音浪就上沖過來,你可以拉回進度條聽聽,其實兩個女性正在上樓時,皮特已經開始吐槽凱特,這說明他對凱特的抱怨從始至終沒停。兩名女性開始往下走,也意味著兩個分裂的場景重新接合,于是我們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兩組對話的差別。雖然我不愿說這是男性對話與女性對話的兩種模式差別,但是兩位女性并未批判男性,只是聆聽自身,慰藉對方;而男性卻發出了對女性的瘋狂抱怨和指控,追求相互肯定,逃離自身錯責,也從而失去了叩問內心和真實問題的機會。而從對話中,你能聽出皮特和喬納森明顯存在同樣的問題,同樣受困于男子氣概對自身規訓而實際不能與之相匹的自卑,皮特外遇的原因竟是企圖用這種荒誕的方式建立起面對妻子的自信。
可是當妻子出現在面前時,皮特又換上了大男子的皮囊,將自己的出軌定義為純粹的生理欲望。他只能接受自己作出這套膚淺的辯解,因為承認更深刻的心理原因會令他喪失雄性氣質,像個可憐蟲。然而他此時就是一只可憐蟲。 喬納森在此時也顯露出和皮特不同的特質,就像米拉和凱特也明顯不同一樣。喬納森的信仰經歷令他對婚姻有著理性的忠誠,即使愛情已經出現危機,外遇也不在可選方案之列。他人生前二十年所受的宗教性訓練影響了他此后的婚姻觀念和行為模式,這一點在之前接受采訪時也得以體現。
但皮特一直向喬納森兜售自己的理論,米拉覺得疲憊,輕聲暗示喬納森結束與皮特的對話,但喬納森還是沒有照顧到她的感受,就跟采訪他做得一樣。皮特變本加厲,竟然全不顧女主人的顏面,也意識不到自己的冒犯。鏡頭多次捕捉米拉的表情,她放盤子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其間凱特三次試圖叫走皮特。這些都是與皮特令人生厭的高昂雄音相抵抗的力量,但是都無法抵消它,而且這個場域一直使用小范圍的局部拍攝,內在張力更為洶涌。直到最后,皮特對凱特一聲怒斥,米拉也終于失控,用一聲心力交猝的低弱噓聲,吹滅了這顆熾熱的白熾燈。
對于米拉的失控,可能有三個原因。一是手機上那件心事,二是一整天承受男性壓力令她無法再繼續忍受充斥室內的男性壓力。三也是值得思考的原因是,皮特發表的那套婚外情無法避免的言論令她與凱特的話產生聯想,這對夫妻雖然有著不同的因由,卻同樣走上開放關系的道路。開放關系似乎變成一件可以選擇的途徑,但這與她一向的觀念相悖,這種矛盾纏擾著她,使她心慌。
送走皮特和凱特之后,節奏終于變換,整個空間都安靜下來,聽感中遠遠的背景音讓人覺得房子瞬間大了好多。上樓的米拉又看了看孩子,心理化的音效旋繞而起,情境中的人內心也泛起思緒的漣漪。夫妻二人獨處的空間,氣氛變得冷靜異常,雖然仍能看似輕松地笑談,塵封不動的東西卻依然未經絲毫觸碰。凱特和皮特成為他們片刻的笑資,值得品味的是,看一對有問題的夫妻談論另一對有問題的夫妻,其實可以看出他們自身存在的問題。
米拉體會到了凱特的感受,因此她認為凱特和皮特的婚姻是個悲劇,但喬納森代入的是皮特的感受,因此他認為不至于此。 米拉認為悲哀的是,如果沒有開放關系的破事,凱特和皮特會算是一對不錯的夫妻。潛臺詞之一是,不錯的婚姻標準竟然如此之低,可見她對婚姻的失望,更可見社會環境對婚姻不幸的容忍和漠視。另一句潛臺詞是,我們不就是沒有進行開放關系的凱特和皮特嘛。意思是,我們不就是那種看起來挺不錯其實卻很悲哀的夫妻嗎?
米拉否認了凱特對開放關系的認可,可見她無意將她與凱特交談的收獲與喬納森分享。 兩人都將凱特和皮特的問題輕描淡寫地定義為一場供應了今夜之歡愉的鬧劇,而毫不提及他們自身的相關性問題,可見兩人之間的隱藏、閃避有多深。 另外,從洗漱的表現,可見二人的稟性差異。喬納森一絲不茍,多道程序,而米拉刷完牙隨手抹了一下嘴。看到喬納森將洗漱臺上自己的東西歸置了一遍后,又伸手將她的東西歸置一遍,米拉嘆了口氣,覺得壓抑。一個小小的動作,即展現了夫妻關系中權力干預的陰影。
米拉脫下胸衣,露出背后的勒痕,暗喻婚姻中隱藏的傷疤。喬納森褪下表帶,摘去手表。他們都穿上了寬松的睡衣。洗漱,脫衣,卸妝,換衣,其實都有卸下心防的意思,暗指此時應是夫妻之間最松弛、放開的時刻,可是這兩人卻一句交心的話都沒說,甚至有一半的時間沒有說話,只有令人不安的一段內心化旋律纏繞不休。 米拉上床之后,喬納森立即處于一種不安的狀態,說明他其實是敏感的。畫面中的喬納森稍微處在米拉的下方,這也是一種心理地勢的反映,揭開了喬納森真實的內心其實非常憂慮自己的婚姻穩定性,也表明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存在著痼疾,只是他一直在維持表面化的平和。
那么他緊緊盯住米拉的眼神流露出的是什么樣的憂慮呢?是擔心米拉別有所愛了嗎,就像凱特那樣? 米拉告訴喬納森,自己懷孕了。對于怎么懷上的這件事情,兩個人的態度都是異常的。喬納森是太過驚訝,米拉則顯示出一著不慎的語氣,實際上米拉真實的情緒我們在本集開頭已經見過,在采訪之中也不斷體現了出來,因為手機上那件困擾米拉的事,就是她得知自己懷孕了。為什么兩人對能懷上這件事都表現得異常出乎意料呢?因為二人已經很久沒做愛了,也正因此米拉已經停藥很久,因為她不會料想到在科德角那次他們會發生性愛。這件事從一個側面反映兩人激情喪盡的事實。 喬納森得知米拉懷孕后,哇哦,哇哦,哇哦,三次。其余時候,就是沉默,不表態。他希望米拉先表態,但是也退避,不訴說。兩人像一對弈手,知道對方的心思還得靠猜。但是清楚的是,兩人之間沒有開心,沒有安慰,兩人都不知所措,喬納森還慌亂到犯了哮喘。為什么呢?因為都也無法想象在一潭婚姻的死水中如何孕育一個孩子。喬納森以蒼白無力的宗教命定來解釋這個孩子的到來。但是米拉慢慢猜出了喬納森的心意,她習慣性地趨從于喬納森,于是她再次被代表,從她的氣管中發出的是喬納森的聲音,而表情因不能配合聲音徹底喬裝,就顯得有些可怖,甚至令人覺得有一種人格分裂的跡象。
可是兩人根本沒有對此事進行一星半點的討論,米拉沒有勇氣言說,而喬納森也失職得嚴重,白天的采訪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啟發和提醒的作用。因為鑒于米拉的工作情況,與她生第一個孩子時付出的代價,喬納森應該要意識到這個孩子會給米拉帶來什么,因為這是有前車之鑒的。雖然他詢問了米拉的感受,但他使用的是一種預設期待的提問方式,因此他已經給出了暗示性的答案,而米拉的習慣是順從喬納森。然而經歷這一整天的事情后,米拉的轉變已經開始。白天的采訪就仿佛他們十年婚姻的一場高度濃縮的典型化排演,而晚上的聚餐就像一次針對性的治療方案的出爐。白天是婚內頑癥傾壓而下,晚上是慢性疾病終得特效急藥。米拉已經在緩緩抬起腳跟,作勢要邁出這一步,局面早晚將要扭轉。 而這前后的分際就在哮喘這道分界線,哮喘是一道無法隱藏的真實信號,在此之后,米拉開始吐露真心。
而米拉的真心是不想保留這個孩子的,于是正面的爭執開始發生,喬納森不容轉圜地說孩子是必須要的,這一方面肯定與其宗教信仰有關,另一方面我猜測也許孩子對喬納森有著非同一般的信號燈的意義和紐帶性功能。他可能將孩子的到來視為可以增加婚姻穩定性的籌碼,而一旦米拉決意要墮胎,他就會將之視為婚姻破裂的明確信號。因此胎兒的去留問題,錘擊著喬納森焦慮的心弦,只要能勉力維持表面的平和,他能接受內里的枯敗,但他不能接受表面的破裂。 反觀米拉,作為一個保守的女性,她并不是不想要孩子,她非常愛孩子,但是現實條件告訴她,她實在有充分的理由不要這個孩子。孩子會讓她中斷工作,失去個人自由,繼續困在不幸的婚姻內,而且在今后的歲月中,她還會不斷面臨喬納森對她的隱形指控,說她是個不能盡職的好母親。而以上這些,是她在生下艾娃之后一直在經歷的。因此,雖然米拉對肚子里的新生命感到愧疚,但這些難題已經讓他們二者勢如水火。
但是米拉不可能驟然翻轉,她依然將喬納森的看法放在第一位,她對自己的想法充滿自責。而喬納森是怎么做的呢?他看起來真的是個挺溫柔的丈夫,但是問題是妻子絕不是一個與他平等的人,因此他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意志凌駕于妻子的意志之上。如何看出喬納森不將米拉視為平等的人?看他的那一套安撫動作,其中一個動作是手指放在米拉的下頜輕蹭,這個動作和逗撫寵物何其相似。
而且米拉不太能接受他的撫摸,因為她能感受到這種撫觸之下是男性壓力的觸須在透過她的軀體,鉗制她的思緒。 但談話終究以喬納森的意志再次取代米拉的意志告一段落,兩人決定留下孩子。 這一段揪心的情節可說是復制了夫妻二人在婚姻內遇到矛盾時嘗試解決問題的典型場面。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喬納森和米拉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不理解、冷暴力和精神控制充斥在這段婚姻內部,結果疏離、自責和內心損耗不斷延續。婚姻關系和家庭場域使米拉的自我被徹底抑制,而不是如喬納森在接受采訪時所說的,婚姻讓個體“得到發展”。從米拉倚在喬納森肩頭的那段令人倍感諷刺的“告解”來看,這段婚姻基本上就是靠著對女方的抑制甚至剝削得以延續的。女性委屈自己,同時還要讓自覺委屈的男性不感到委屈,這就是他們這段長達十年的婚姻“成功”的秘密。 這個場景中米拉最后笑意的消失,告訴我們,如果你以為問題得到了解決,那真的只是一種誤解。
一段空鏡光影變幻,表示一段日子已經過去。室內氣息依然鮮活,可是已漸然平生人去樓空之感。掛鐘咔噠、咔噠,在靜默中訴說一段婚姻關系逐漸走到盡頭。生活,無異于一場平淡的謀殺,因為它太漫長,以至于不見鮮血,等意識到,血已流盡。
喬納森神色凝重地趕到醫院后,夫妻雙雙在場,于是一位女醫生開始介紹藥物流產的過程。這一小段怎么看呢?米拉是當事人,醫生是講述者——且與米拉同為女性,喬納森是聆聽者或者說旁觀者。選擇藥物流產,目的是希望不要做手術,對身體損害較小,但是它可能伴隨什么過程和副作用呢?劇烈腹痛,惡心反胃,嘔吐,渾身無力卻要忍著疼痛不停走動,拉肚子,如果藥流不干凈還要做清宮術,情緒上的孤立和擔憂更不必說了。所以這一切并不是是像那位醫生所說的,就像腸胃病一樣。這種表述上的弱化甚至隱瞞可能普遍存在于生育史吧,而這恰恰是我無法接受的一種人類品行,所謂善意的謊言,因為這與欺騙是無異的。對生育知識的普及性匱乏,會使得人們對生育無知,可生育是人類世界永恒發生的事件。按理說,生育已經成為人類最有經驗的事情,可是我們卻讓這豐富的經驗財產大規模封鎖在沉默的倉庫,鮮少拿出來宣講分享,使每一代人共有。這也算是人類史上一樁自己人對自己人靜悄悄的謀害吧。在那些輕描淡寫的辭令和大量的表述空白背后,是人類中的一半人或者說大部分女性都在承受的傷痛。沉默和掩蓋,意味著對傷痛的否定,從而客觀上縱容了那些不負責任的性行為,甚至美化了受孕和生育,為其賦予了過度的意義堆砌。難不成在全人類繼承的集體意識中,有這樣一份隱形無聲的“財產”,那就是對孕育之痛保持永恒的沉默,以使女性不可忘棄她最偉大的職責——延續人類的歷史。若如此,文明史的荒誕是根本性的。 之后,醫生理所當然似的開始向米拉介紹長效避孕的方式,她云淡風輕地介紹那些金屬質地的節育環。醫生的語言所針對的對象仿佛在說,避孕是女性獨有的義務。
那么這個問題不得不問了,男性避孕可不可行?我是說,除了那些勞什子的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土法避孕(不如說是運氣避孕法吧)和物理避孕(戴套)之外,男性進行長效避孕是否可行?我隨便看了一篇研究男性避孕的論文,初步觀感是,包括藥物(激素)避孕在內,可行的男性避孕方式其實很多,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些研究為什么我沒有看到過,也沒有聽聞過,我建議大家都可以去搜搜相關的論文。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我覺得男性避孕尤其是藥物避孕沒能普及的原因恐怕并不是男性避孕更困難,更不合理,而是研究動力不足。我會猜疑目前的醫學倫理是由早期現代醫學史上的那些先驅——必然絕大多數是男人——所規范的,而目前人類社會的男權結構依然不被打破,所以導致避孕之責和避孕之痛幾乎由女性承擔。 事實上避孕是每個會有男女性生活的人都應該思考和關注的事。在避孕上最奇怪的問題難道不是,為什么避孕好像天然是女性的義務? 在面聆醫生的介紹和發問時,米拉是被動的孤立的,她向喬納森數度投去帶著期許的眼神,可喬納森文靜的樣子,瞪著天真的大眼睛,扶了扶眼鏡架,期間未發一言。
請注意,我真的不認為喬納森在男人中屬于可惡的那一類,但是之所以我不覺得他可惡,其前提是我拿他和所有男人做了類比。我愿意付出信任,喬納森絕不是無動于衷和不聞不問的男人,但我也不揣冒昧地判斷,此時困擾喬納森的更多是一種感覺自己被辜負的受傷心理吧。喬納森憂傷著的不過是懸亙在心頭的離散預感,妻子的親身體會想必是當下次要的事。所以軟弱如米拉,也會堅決聲稱,你真的不能對我的感受感同身受! 因此這一段不論從女醫生還是喬納森的角度——他們一個是專業人士,一個是患者的至親,一個是女性,一個是男性——我們都能看出,在孕育一事中男性的缺位現象,以及社會文化對此現象不以為意的強烈傾向。 當醫生宣講完畢,流產的決定已作,米拉可能更需要一些安慰吧,但是反而是喬納森被米拉安慰了,而喬納森也沒有選擇留下來安慰米拉,而是出去給妻子買可樂,但其實是他真正的目的是逃避當下的處境。之后他慌亂地找水杯,則是焦慮婚姻未來的體現。當喬納森擔憂面對的事情——婚姻危機的可能真的即將發生,他延續了從前的模式,繼續逃避,并深感受傷。
還是米拉叫喬納森坐下,才有了片刻的交談。其實米拉并不是突然決定流產的,因為過去十天他們一直在聊這件事,墮胎是共同的決定,喬納森也同意了。雖然看起來他難以接受,但這對他也是一次磨礪和成長的機會。 談話結束的落足點還真是挺好笑的,米拉為了安慰喬納森,提出房子的布局改造還是可以像喬納森設想的那樣(當時喬納森在為二胎后房屋布局暢想),給喬納森增加一些活動空間。一個獨自承受著痛苦的女性,像安慰寶寶一樣安慰著自己那個覺得自己受傷了的丈夫。 米拉再次不由自主地吐露了真實的感受,我覺得很糟糕。當她這樣囈語般道出自己時,你覺得她的生命力被抽走了,身體變成了一張紙。
她要求喬納森離開了,她確信他們不可能共同面對困難,她也不再期待喬納森能這樣做。她選擇一個人面對,在自己面前,她終于完成了一次哭泣,一場釋放。
最后是一幕幕空景,都是這對夫妻房子周圍的環境。在這一集的開頭也有類似鏡頭,兩相對照,物候暗換,應該是從秋天跨入春天了。
一處怡人的中產社區,一派美麗平和的氣氛,一切仿佛是靜止的不曾改變。可是低矮處蒲公英飛散,天空中鳥雀出離,房頂上蟲蟻侵噬,而樹欲靜風猶不止。便覺得婚姻是座房子,離開時,房子竟不覺也已朽了。那條藤蔓高高地攀過樹冠,尋找陽光空氣似的,旁逸而出。人事迭替,也只在瞬晌之虞了。
公眾號:段雪生
錢鐘書曾經用一紙圍城,精妙地比喻過進入婚姻前后的狀態。
當下,人們很難再去相信愛情,它的到來總是伴隨更多的利益得失,加上個人主義覺醒得流行和現實壓力,讓婚姻不再成為一部分人的必選項。
現實的悲觀足夠慘淡,寫實的婚戀影視題材也不忘在其中“煽風點火”。
《革命之路》讓人看到理想和現實間的差異,《中國式離婚》讓人看到中式家庭的一地雞毛,《婚姻故事》則讓人見識到瀕臨破裂的關系帶來的語言暴力和情感傷害。
向來以敢說敢干的HBO當然也不會閑著,近期推出的5集迷你劇,就讓觀眾領略婚姻生活的弊端和隱患。
豆瓣8.8,爛番茄專業評審團新鮮度86%,讓新版《婚姻生活》成為近期熾手可熱的話題作之一。
刻意強調新版,聽劇名你可能已經能猜到,它改編自伯格曼的同名影片。有意思的是,伯格曼當年在拍攝這個題材時,曾先后推出過影院和電視劇兩版。
相較電影版,電視劇的長線優勢能讓它更細致呈現夫妻間的相處細節。HBO除了繼承原作精髓,還結合時下議題進行了適當改變,讓其更符合帶帶觀眾的審美。
劇集主人公Mira和Jona是一對中產夫妻,兩個人的婚姻關系在首集就已出現裂痕。
HBO的版本中,導演直接將原作墮胎的部分拿來作為主要矛盾,但看過原版的觀眾會發現,在細節打磨上,伯格曼其實花了更多時間進行雕琢(可能也跟HBO少制作一集有關)。
比如,老版《婚姻生活》中,剛剛提到的墮胎分歧只是一方面,還有別的因素在為觀眾揭露Jona夫妻之間的矛盾。新作規避的掉的房事,恰好是原作引發二人分手的關鍵——因為女方人到中年的“性”致過低,丈夫決定另尋新歡。
基調而言,美版做得更生活化,原作的舞臺腔較濃,加上北歐人對這類話題一貫的冷靜態度,理性到讓人絕望。
口說無憑,瑞典版當年播出引發國內的離婚潮,在今天看來依舊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但也從側面說明老版對一代人產生的影響。
拍這部戲的時候,導演伯格曼和女主麗芙·烏曼剛分手不久,作者正陷入對兩性關系的極度不確定之中。恰巧,電視劇趕上第二次女權運動,所以伯格曼嘗試針對此現象,點破女人努力對外謀求社會平等之余,在家庭中面臨的尷尬境遇。
伯格曼似乎并不相信女性在兩性關系中能獲得實質意義上的對等,生理構造差異和權力的固有姿態,已然決定了女性進入婚姻后的地位,只不過劇集把當時大部分女性遭受的困惑進行了忠實還原。
進入到2021年,世界對女性地位的呼吁與改善仍在繼續,但HBO并沒刻意去迎合這一點,而使用更冷靜客觀的筆觸,書寫了一段令人心碎的婚姻悲歌。
人設逆轉是新版做出的一個比較大的改動,原先出軌的丈夫被替換為Mira,且為了突出丈夫Jona的老實人形象,編劇還特意給他加上猶太人身份,以強調這一族群的男性對待婚姻的忠誠。
不過從新版故事的整體表現來看,這次身份對調依舊不影響其繼承原作核心,探討的依舊是喜新厭舊對兩性關系帶來的永久性創傷。
Mira作為引發這場矛盾的核心,離婚前有一個愛自己的丈夫,且對方是一個好爸爸,但日常的寡淡和千篇一律,令渴望激情的Mira忍無可忍,只能用出軌宣告她對婚姻的反叛。
天真的代價是慘痛的,待到激情冷卻,她發現之前和Jona的矛盾如今在她和情人身上重演,她渴望重新回歸家庭,卻發現原配早已對她心灰意冷。百般糾結過后,夫妻之間最終簽下了離婚協議,但協議只是法律層面的形式,依舊無法阻礙二人此后各奔東西卻依舊彼此偷情的事實。
這是一個令人如鯁在喉的結局,因為很顯然,Mira不切實際的折騰除了粉碎原本的夫妻關系,也徹底改變了Jona的為人。在背著現任和Mira一番云雨過后,Jona曾說:我也愛我的妻子,但那和對你的愛不同,膠帶撕下再粘回去也許仍能復原,但無法再像原本那么牢,我永遠不會再像愛你一樣去愛別的女人。
這樣的生活觀將Jona塑造為周慕云的翻版。真心無法得到回應和理解,令他成為得過且過的情場老手,而不再貪戀所謂的道德和忠誠。
再婚后的Jona開始變得寡情薄意,并嘗試從其他女人身上獲得現任無法給到的“補償”,且絲毫不為此感到慚愧。選擇Mira看起來更像是對過去的執拗,這份執拗中,曾包含Jona對婚姻所有的美好想象。
當然,Jona有他的問題,在Mira的出軌中他雖占有道德優勢,但婚姻中的模棱兩可和不夠打開才是觸發Mira出走的開關。這個意義上而言,與其說Mira是風暴核心,倒毋寧說Jona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
而導致這場悲劇的根由,原版給出的解釋是因為丈夫不甘于自己碌碌無為,所以找小姑娘出手,新版則改為猶太文化中對父權的絕對崇拜,導致Jona從小活在一個壓抑的氛圍中,沒辦法按照自由意志獨自成長。這讓他自幼形成內向的性格,從而給將來的婚姻埋下隱患。
有意思的是,在處理兩代人有關婚姻的看法時,新版同樣做了區別于老版的調整。Jona認為母親的一生是不幸的,他試圖勾起母親對父親的負面回憶,轉而否認自己的婚姻,母親反駁了他。這個處理弱化了婚姻中的矛盾,回到了美國“家庭第一”的主流語境。而瑞典版則處理得更耐人尋味——妻子不否認和丈夫之間存在的隔閡,但也坦言“他的離開帶走了我一部分生命”。
前者強調家庭無可替代的重要性,后者則展現了婚姻中更隱秘也更真實的矛盾處境。老一輩人面對此中困難的解決辦法是選擇與對方死磕,而年輕一代則選擇了放彼此自由,一刀兩斷。很難說哪一種更對,因為這不是簡單的對與錯,而是牽扯家庭和自由孰先孰后。
時隔多年再來重看這部翻拍自上世紀的經典,我不再將其當作一種勸誡,而是把它看作一面鏡子。這部劇將婚姻可能面對的挑戰和問題拋給世人看,人人都將從中得到自己的答案。
如果你沒有足夠的準備,又或者抱著過多幻想進入其中,多半會失望。但如果放平心態,本著“平淡唯真”的理念運營婚姻,興許會換來一個不錯的結果。畢竟,大部分婚姻不是定量(白頭到老),是變量(沒有不散的宴席)。
用小概率才會發生的定量思維揣測變量,最后多半悻悻而歸。只是,在這樣計較得失的時代,又有多少人能放下戒備,在婚姻中做到完全敞開,這著實得打上一個問號。
我最好的朋友Jen是紐約本地人,我們從本科還是teen的年紀就經常在一起玩,很多方面我們都很像:愛美,夢想成為超模,對健身和營養飲食癡迷,愛車,逛夜店,旅行... 那時她身高條件比我好很多、如愿走T臺時我心里的羨慕,到今天都記憶猶新。在生活中她也是永遠都比我快一點,包括結婚生子。
那年她才24歲,她先生是歐洲某國的首富,結婚的時候他們約會了將近三年。很多人質疑Jen是為了錢,我很清楚他們兩人的情況,Jen對男人的愛超過了我見過的她生活中的一切,他是她的全部,就是這樣。很快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十五個月后,第二個孩子又出生了。這是一切矛盾和Jen痛苦的開始。是的,他們有條件請足夠多足夠好的保姆,可是作為媽媽該做的事情Jen一直都是親自在做。因為連續懷孕、也有她身體的原因,她不僅身材嚴重走樣也留下了慢性疾病,模特是做不成了,然后因為太多時間放在年幼的孩子身上,很多過去他們夫婦喜歡做的事情比如度假、晚上一起出去活動這些也很難成行。她先生比較活潑愛玩,也不是不管孩子,就是不可能帶很多那種情況,有了孩子后也不滿Jen一直忽略他,他們矛盾越來越多。
這些都發生在三四年的時間之內,我幾乎每天都有和Jen通電話短信,知曉她的所有情況和心情。她的兩個兒子是我的God son,我很愛他們,很可愛聰明,可是,真的,我看到Jen付出的一切,從我這樣一個女人的角度去描述,我只能形容為痛苦。以前我一直都認為產后抑郁是矯情,在Jen身上我看到了這種抑郁癥的時間之長和可怕,我眼里超級正面自信的女孩一下子變得連家門都不太愿意出,幾年里不敢穿裙子,他先生碰她一下她就生氣到可以暴怒。更不要說她不得不放棄的事業,個人時間和圈子,我自問做不到。
我時常審視自己的生活,哪些部分令自己感到開心幸福,哪些使自己焦慮,哪些會讓自己覺得無助。。什么我可以失去了一樣活得很好,離開了什么會讓我深陷抑郁,我嘗試一切,走過盡可能多的地方、目睹和對話盡可能多的人,我想也許我還不夠了解這個世界、也許我還不夠資格去暢談人生,但我很了解我自己,非常了解。回顧我外婆,母親,Jen和那些跟自己親近的女性的人生,我深知她們作為母親所付出和放棄的很多東西,我做不到。是的,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有責任感的女人,如果我有孩子,我會和她們一樣理性地為了孩子,做出那些外人看起來輕而易舉、其實在內心里足以殺死自己的放棄 ,是的,在理性和道德的角度我可以做到她們做的那些,但是我會失去我自己。And I love myself so so much
回到這部在威尼斯期間看的也許叫做迷你劇的片子,Scenes from a marriage 中文譯為【婚姻生活】,我不看評論都知道很多人會說,女主自私,矯情,自作自受,或者結局意外等等。我完全不這么理解。在我看來這部片子展現了成長,自我探索,自我認知,還有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對待愛情和婚姻的態度。只不過女主到最后也還是沒了解自己,而男主在經歷了痛苦后認識到了自己的弱點和需要,終于懂得了自己,明白了這是一段注定失敗的婚姻。他走出象征他們婚姻的房子不單預示著他離開了婚姻,更表明了他內心的成長。
就像我認識的很多女性一樣,受社會環境和普遍價值觀的影響,女主下意識把婚姻和孩子作為一種人生的追求,十幾年的戀愛婚姻生活中,她從來都沒嘗試了解過自己是誰,到底需要什么,只是下意識的沮喪和不滿足。以至到選擇情人的時候還是選擇了跟自己生活目標不一樣的人,當然有可能她只是當時急于離開抑郁的家庭生活、匆忙跳入另一段關系而已。
我無意評論任何人的任何選擇,一如既往不咨詢意見也不會參與討論。每個人有一萬個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什么這樣那樣,人生是自己的,自己覺得舒服就好。我表達的觀點只不過是self knowing自我認知的重要性。對有些人來說一家幾口其樂融融是人生最重要的收獲和滿足;而對我個人來說,我需要私人時間,旅行,社交圈,事業,社會活動,晚上dress up吃一頓晚餐,等等,沒有這些或許我也能活下去,但那種精神死亡我無法接受。
應該是在劇情第二部分的最后,女主在一個下雪的早晨無論如何要收拾行李離開那個家,當時她說,如果我今天不走以后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那么巧,我有過一段幾乎一樣的往事,離開了一個所有人都認為可以成為最好的丈夫和父親、期待我為了愛改變自己的他。只不過對于感情我從未焦慮過,我不怕經歷孤獨和冷淡,或者被拒絕,如果不是那些過去,在遇到我先生Gab的時候我如何一開始就知道他就是那個人。
我們在一起大概才一個月的時候,有天Gab問我如何看待婚姻和孩子。我說我應該會結婚,但是關于孩子我很保留。我記得很清楚當時Gab告訴我,兩個人的關系是否走向婚姻其實對個人不會有很多影響,但是孩子卻會徹底改變兩個人的人生。那天我們有了很坦誠的交流,深度探討、了解了彼此是誰,對生活的期許,也認同兩人一起需要妥協沒錯,但如果維持一段關系意味著要改變自己身上最優秀最寶貴的東西,那么還不如結束。You are perfect as you are 這是Gab給我最深刻自然,也是最讓我安心的愛。
第二集也是從跟拍演員入場開始,這次捕捉的是飾演喬納森的演員進場的一些瑣碎。首先看到的是所有劇組人員都佩戴防護用具,讓人一眼得知是在疫情期間的拍攝,一下拉近與觀眾的現實觸感。
喬納森接過道具手機,在入口處和大概是導演的人聊了幾句,說到73年原版《婚姻生活》的女主角非常有表現力,我雙手贊同。 喬納森倚在床上,很快就入了戲。這是一個靜靜的煩悶的夜,在輕音樂中也無心閱讀。這是一個典型的喬納森口中描述的米拉離家不在的夜。喬納森還要安慰也在想著米拉的艾娃。在孩子的床頭,永遠擱著一個平板電腦,大特寫畫面中,是一片枯燥的電子雨幕,發出潺潺的電子雨聲。這樣的生活,就像一所中產階級的小紙房子,精心營造著一種幸福的假象。那些真實的、殘酷的,都被非自然的假象籠罩著。
然后喬納森來到了自己那間逼仄的小閣樓工作間,這也是前面提到過的,艾娃侵占了他的活動空間,米拉說應該將這里改造一下。 透過玻璃窗外面是大雪的天氣,更添苦悶。喬納森也無心工作,隨手打開了一個色情主頁,熒光照在他呆滯的臉上,這苦悶的夜需要被打發一下。
小我地怡情過后,懶散地哼著歌,下樓吃一碗冰箱中剩下的意面,一個獨居家中的中年男性生活場景真實地展現出來。 看到妻子提前回來,喬納森露出驚喜地將身子擺動過去,仿佛上了水汽的木柴被點燃起來。可米拉的興致卻不像他這么高,聲音中透著疲憊,總像在嘆息。當她握著水杯猶疑地望了一眼丈夫,問他拿出紅酒時,這個漫長的夜晚才算是開始了。
一點懸疑既起,緊接著又來兩筆,先是凱特突如其來的短信,再是皮特不知為何閃避喬納森。而且也點出自墮胎事件后,已經幾個月以上了,這樣長的時間可以發生任何變故。 接著再重重來一筆,說裝修房子的事。這件事是在醫院時米拉提出來的,但現在她突然不關心了。喬納森對米拉存在著徹頭徹尾的誤解,因為此事的起因只是想起到一個安慰,所以一開始它的意義就不在于一件事本身,可喬納森就是不明白妻子的用心,而如今這件事中斷了,也是因為米拉的心態已經變了。
這件事對米拉只存在抽象層面的意義,當喬納森那樣漫長、細微地找她商榷時,無疑只是一種折磨。從中也可見,兩人一個感性思維模式,一個理性思維模式,撕裂得很厲害。 同時二人在這件事情上的反應分歧也仿佛一個隱喻,米拉心中想的是整棟房子的問題,喬納森只是在那兒說小閣樓的事,可是房子已經朽壞了呀!隨后米拉展現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行動態勢,這里的動作設計也很有心理學的況味。因為當一個人啟齒難言時,她做的下一件事卻是咀嚼吞咽。仿佛張開的嘴如果不能言說,就勢必要被替代物所充填,以平實涌起的沖動。
此后當然終究是再次張嘴,言說不得不言說的事,米拉的外遇。很快,就出現了這句話,我覺得很糟糕,這已經是米拉至少第三次明確說到類似的話語,第二次在流產后,第一次在睡前聊天那里。幾次的共性都是,這個女人在愧疚自責,在否定自己。伴隨著的,是她多次遮擋住自己的臉,在她人未對其審判之前她已經先行審判了自己,她感到蒙羞。單說眼前這一次吧,她是感受到了自由,感受到了快樂,既然如此,這就不是糟糕的事。我們也都能看得到米拉在婚姻內所歷經的,所匱乏的,我們知道道德意義上的出軌指控對她是絕不可能成立的。
喬納森的眼神是那種一如既往的傷心眼神,這種眼神也至少明確出現過三次,與米拉那三次自責如榫對卯,一一對應。
外遇的事情早已發生,可是米拉的被動性一直延續到此事,她無法親口說出,她在等待喬納森自己發現,這也可見一個長久被壓抑的人真的會喪失自主行動能力,即便她意識到自己應該怎么做,也還是難以跨出那一步。而喬納森還是一如既往地鈍感,忽視,這么久都無法發現妻子這樣大的變化,這足以證明他對米拉的忽視是長期的。當然我們也已經發現了,他的忽視往往不是無法意識,而是一種自欺式的鈍感,對他不想面對的事,他會不讓自己往那個方向去想。 喬納森在劇中第二次哮喘發作,草蛇灰線來了,記住這前兩次,米拉都是緊急為他處理,那一連串的動作可以看出米拉非常地慣熟。 喬納森問你還要繼續和那個人進行下去嗎,米拉下意識地說,我不知道。但就連她自己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大腦不受自己控制地逃避她的自主意識,緩一緩神,堅定了語氣,沒錯。持續的點頭是迫使自己習得自己內心化聲音的儀式性動作。
在持續性的盤問和交底之中,事實呈現得越來越多。米拉之所以今晚來說明,是因為今晚已經是“deadline”了,真正的死亡期限,明天她就要和她愛上的男人波利飛去異國他鄉。 然后我們應該留意到它的拍法。雖然喬納森并不是一個攻擊性很強的人,但不代表他沒有攻擊性,他是一個讀書人,他的雄性弊病都是以相對柔性或者可笑地說——以文明的方式表露出來的吧。還好影像語言可以讓我們更能意識到這段對話的審判意味。從始至終,喬納森是坐著的,像一個法官,坐在那個代表正確和主動的位置之上,而米拉只應該站著似的,好比當庭陳述、聲辨的嫌犯,當她處于這個位置,她身上的污點已經沉淀在胸襟,無法洗卻。
可是我們不妨想想,米拉注定只能站在自我辯護的位置嗎?莫非她沒有理由處在喬納森的位置?如果二者易位,那個去聆訊、去審斷的人變成米拉,有何不妥嗎?或者至少,米拉是否擁有一個被任何律例或道義保護的地位,也就是現在我們所做的,由我們來為她辯護,甚至發出控訴。 這個情節中不僅有站與坐的講究,還有小與大的比對。從下面我附上這張圖可以明確看出,坐在椅子上的喬納森高度與站著的米拉齊平,而且他的身軀無疑顯得大很多。可能一方面兩個演員身高體型有明顯差距,另一方面椅子也很高,而且喬納森是靠近鏡頭的那一個。
米拉的坦白雖晚,但好歹是坦白了,可喬納森是怎么回應的呢?他最終的結語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拒絕理解,選擇性的鈍感,再次出現,顯露無疑。喬納森竟然還在冀圖維持表面的平常,自己收拾這收拾那,讓米拉先上樓,可米拉手機上“叮”的一聲消息提示音,就足以毀滅他所有荒謬的努力。這持續十年的相處模式,在今晚必須被打破。
場子換到樓上,那是更私密的空間,兩人的臥房。當關系已經瀕臨決裂,如同兩半玉玨的兩個人卻要仿佛儀式性地合并一晚,這種劇場的內在沖突感多么強烈。 這一集視角偏移到喬納森這邊,我們看著喬納森心事重重地走上樓梯,會想到第一集米拉同樣心事重重地走下樓梯。
在乏味、翻復的配樂中,忽然摻入風鈴般輕靈的聲音元素,此時喬納森是走到了艾娃的房門外。這兩種聲音,前者是喬納森與米拉的婚姻主基調,后者是牽系、調解、綴飾這段婚姻的功能性旋律。是后者在淡化和遮掩著前者,如果沒有后者,這段婚姻會硬性裂解,而不會像稍后呈現的那樣糾纏、撕連。 并且這段輕靈的旋律從喬納森的鏡頭中響起,也提前暗示出稍后的劇情,孩子將會是喬納森與妻子bargin的關鍵砝碼。 當喬納森步入臥室,米拉正在換衣服,他正向清晰地見到了米拉背上被胸衣勒出的深深傷痕。這個鏡頭與第一集洗漱后展現米拉更衣的鏡頭是應和并延伸的。它們同樣事關痛苦與忍耐,隱蔽在胸衣底下的傷痕是長期束縛與壓抑的結果,這種壓抑根源于結構性的外力,同時也是被自己內化和鞏固了的,正如胸衣很大程度上是男權規訓的表現,但也是借由女人之手為自己栓扣上去的。這一集米拉背上的淤青比上一集明顯許多,說明這八個月來,她所承受的內心煎熬之劇。
另一個方面,我們要意識到——尤其是當喬納森這個丈夫的視角被引入這一橋段時——痛苦與忍耐的另一面是冷漠與忽視。顯然喬納森長期地漠視了那些隱性地附著在米拉身上的痛苦,當然他更不會想象到自己也是痛苦的代言者與傳導者,因為結合喬納森自己的成長經歷,他自己就是一件被父權制淬制出的精美產品。 所以即便當喬納森終于看到米拉身上的傷痕,它體現出的仍舊是深深地忽視,因為它被發現得太晚了,也太表面化了。但也要承認,發現是一切的開端。喬納森的醒悟極其之晚,但他慢慢開啟了反思,其結果在第三集會展示得很清楚。經喬納森提示身上的傷痕之后,米拉帶上了更衣室的門。這個動作,顯示米拉已經意識到了這種瀕臨決裂的關系中,遺存著的異樣的親密性,其中的沖突感經由這一個帶門的動作帶出來了。
稍后,出走與挽留的漫長一幕正式上演了。喬納森不出所料,迅捷地拋出孩子這個大招,這本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招式了,但米拉確實很難招架這一點,艾娃是她最感愧對的人。但從米拉的回答來看,她當然對這個層次已經深思熟慮數十百遍,所以她擺出了一套細致詳實的流程。但她還是自亂陣腳,因為她確實“過不了自己這關”,喬納森的話溫溫和和地,遞出的卻都是軟刀子,那樣準確地刺在他最了解的人心窩上。當米拉失控發飆時,喬納森緩緩起身,鎖上房門。這一舉動當然可以解讀為他對孩子的精心呵護,但它同時產生一種巨大的情感煽動力,并迅速構成它背靠的權力來源。這一舉動再次表明,在養育之責上,誰承擔起了職責,誰一直在失職,誰擁有正義性,誰處于道德洼地。
當喬納森貼身在門后,我們都能想象得到那未出現在畫面中,卻已經出現在畫面中,并出現在夫妻二人心頭的,是穿過那扇門后的走道,不遠處的艾娃的房間,是艾娃的嬰兒床,是艾娃反射著熒光的小臉蛋。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這一段分析并不涉及人物的主觀心理動機與道德意志,而只是析示出影像自身輻射出來的動機和意志,當然影像也是為人所操控,但操縱它的是影像外的人——創作者們,而劇中人物本身也是影像的一部分,他們也是被操縱的。
焦躁難安的米拉則被調度到窗口的位置,坐在窗邊,艱難地應對丈夫的責問,艱難地表露內心長久的掙扎與答案。在這段爭吵之中,米拉頻頻朝向窗外張望。你會意識到,這段壓力感極強的對話和內心戲,如果不在一個有氣孔、有出口的所在進行,是根本無法宣導出來的。
這是一個忍受了十年的慢性自殺,又忍受了八個月的激烈自耗的女人;這是一個自我快被抑制到極限,卻終于忍無可忍極度渴求自由的女人。這扇窗,就是她此刻定要攥攫在手的喘息之機——我甚至無法將之稱為“自由的可能”,因為這事實上何等卑微、自憐。 雖然自我的恢復如此步履維艱,從她的呼吸與喘息之中你就能感受到那種西西弗斯無法間斷地推舉巨石的無力感,但至少她已經在努力尋回、重建自我。這一切,從走出沉默,發出自己的聲音開始。 從米拉的傾吐和喬納森的反應之中,這空缺的八個月得到了重要的一筆補述。流產一事,對他們各自而言,有著巨大的認知差異。米拉認為在這八個月中,喬納森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憤中,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痛苦。而喬納森認為,在決定流產之前他們已經把事情聊清楚了。可是從他們第一集睡前的聊天方式中我們也能看出,他們是不可能將問題聊清楚的,喬納森的回避與遮掩,米拉的犧牲和慚愧,才是他們交流時的主旋律。在決定流產時,米拉給自己建立的理由是流產是為了維持婚姻,可是好友凱特一語戳穿了這個荒唐的理由,什么樣的婚姻竟然淪落到了需要靠打胎來維持呢?米拉承認,她深心處的理由是她害怕生下了這個孩子之后她再也無法逃離。一對夫妻,兩個人,一個不愿承認自己在生氣,一個不敢承認自己流產的真實意圖。一對人,兩顆心,在十年如一日的交流缺失或者說無效溝通中,在一次爆發性事件中,終于走到了分崩離析的境地。
4、我們現在來好好聊聊
在裂痕已經崩折、塌方后,喬納森展現了解決問題的意識和坦誠交流的主動性。二人的心理勢能發生翻轉,卻與先前同樣錯位。先前是米拉試圖交流,而喬納森封閉交流,現在反了過來,但無法交流的局面照舊,因為心態的錯位照舊。此時的米拉只想不顧一切地逃向自由,她已經不想再多花功夫復盤婚姻中那種種一經提起就注定糾結、怨懟、耗損的無休無止的細節。簡單化是最合乎心境的解釋方式和解決方式。
而且關閉交流的選擇也有關于過往的不良交流模式。這個模式在采訪場景中最先出現,當時他們正在回答有關養育的問題,米拉說,我們就像在互相道歉一樣。互相攬責,不過是一種表態,交流依然是零,而且有時候一味地攬責更是一種消極指責的方式。更何況,在第一集睡前的交流場景中,我們也看到了,交流和表達的結局不過是米拉成為最終的過錯方,最終還是要由她認領錯責,迎合對方的好惡。米拉不想再陷入這樣的循環怪圈之中。 喬納森猛然呈現出的超強交流欲,并非真正的交流渴望,而是面對失控的強烈不甘,他內心的渴望不是交流,而是挽回,只有挽回才能導向重新掌控,回到他能接受的平和之中,即便那平和之下是荒謬的翻涌。但假都是仿真的,當假性的交流已經開始,真正的交流就有可能最終出現。同理,強烈的拒斥體現的也是內心的渴望與匱乏。因此,這段婚姻中真正的交流,就在他們一方假性的交流中和一方強烈的拒斥中,悄然展開了。
5、就像不能呼吸,你懂嗎
米拉描述了自己透過感官幻象體現出來的精神狀態,概括起來就是,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感覺。這正是困在男權制幽冥中女性的典型感受。喬納森能懂得這種感受嗎?他覺得他懂,因為他有哮喘,多么諷刺。病理性的窒息感與自由和自我被抽空的窒息感,是可以類比的嗎?
米拉的形容喚起的依舊只是喬納森的受害心理,當米拉說自己沒有感覺時,他對等的是米拉對自己和孩子都喪失了愛意。米拉無疑是愛喬納森,愛這個家的,只是那種窒息的感覺窒息了愛意,沒有氧氣愛意無法呼吸下去。這氧氣就是自由。出軌是從一扇窗口重新獲得了氧氣,補充的是自由。因此米拉離開喬納森,無關愛意,結合新人,也無關愛意,關乎的是自由。 米拉提到了激情。事實上激情這個詞是凱特引入的,雖然米拉反感這個詞,但是從這次提及,我們可以發現她被凱特的愛情觀念影響的痕跡。口頭上的反對代表的是舊有那個難以推翻的自己,實際的行為卻又表明了新的認同在內心的滋生。
但這里應該提出一個質疑了,激情是導致米拉婚姻問題的決定因素嗎?要注意,臺詞從屬于劇中人,反射的是劇中人的認知,我們要做的,是分析判斷他們的認知,而不是簡單地接受認可。盡管米拉描述出了自己的感覺,但是其實她還沒有達到理性分析和正確認知的地步,所以她才會將禍因歸結到激情喪失的層面,卻看不到激情喪失的深層,是自我喪失,自由喪失。
6、他是誰
劇情到此轉入下一段落,從結構上來說,也是從婚內宕至婚外,從外部視角反觀婚姻內部。
喬納森開始窮追妻子出軌對象的情況,他是誰?他長什么樣?他多大年紀?他做什么的?他高嗎?他結婚了嗎?你們怎么認識的?你們怎么發生關系的?這些問題的潛臺詞似乎都是含著比較級的。他比我年輕嗎?他比我高大嗎?他比我有魅力嗎?他比我更有經濟實力嗎?我到底是哪里比不過他?你是因為這些離開我的嗎?雖然對事實的追究是一個人的權利,這樣的事情會在很多人身上發生,但普遍性卻不代表可以合理化。在喬納森身上,我們看到他的自卑和自虐反映的是偏執,而偏執的內在是控制,或者說失控。 在米拉對出軌過程的描述中,我們可以聽出她極度壓抑之下的的失常、夸張、縱情、釋放。她在公司的輪船聚會上跳舞,而她很久沒有跳過舞了,以至于喬納森都不知道她曾經會跳舞(或許當初在話劇社米拉是會跳舞的,喬納森只是忘了)。
這段婚姻對米拉的抑制是無可置疑的。舞動是生命性的旋轉,因此舞蹈在此既是現實層面的,也是隱喻層面的,一個女人失去了生命的舞動,代表她失去了生命力。但和波利的相處喚醒了她的生命力,她向他縱聲狂笑,她同他徹夜暢聊,她與他在房間廝纏了兩天兩夜。 米拉強調自己愛上了波利,我們是否應該相信她呢?其實米拉自己也不相信波利討好她的那套關于美國女人的巧語,而且米拉回來后又和丈夫做愛了,卻又向波利隱瞞自己還愛著丈夫,說明波利對她而言沒有到多么獨特的程度。從而可見出軌不代表遇見了真愛,出軌的意義在于緩解了婚內問題。再看米拉的一個表述,“我想結束這一切,但他不會讓我走”。這兩個分句都不是她的意志。
首先,她并不想結束這場外遇,她想結束這一切是以一個失德妻子的口吻在發言,實際上代表的是喬納森的意志;再者,是否與波利結束關系,也并不取決于她自己,這里體現的又是波利的意志。可見米拉始終還是深陷在男人的意志之中,她在這一集嶄露頭角的個人自由意志依舊像夾縫的花朵,顯得異常艱難,異常微小。 如果米拉無法在經歷這段婚姻危機之后,建立具有完整主體性的自我,米拉就會不斷重復她過去的感情經歷,先深陷情感虐待,后引外水解內火,再度深陷,再度投入新的懷抱。受困于感情內部,于是尋求外部救援,仍然是一種依附模式,是自我無法站立的體現。 其實,米拉強調自己多么愛波利,多么不能離開波利,多么想現在就離開喬納森,離開這個家,這樣的過度表達表達的其實不是愛欲,而是對窒息般的生活決絕的拒斥,對自由垂死般的饑渴。
7、你瘋了
喬納森的挽回仍在繼續,但挽留的方式愈發自我諷刺起來。喬納森用命令式和道德式的語氣說,我希望你能傾聽自己的想法,如果你這樣做了,你就會知道你是瘋了。
當一個男人用自己的意志取代一個女人的意志時,他絕不會希望這個女人傾聽自己的想法。但是當一個女人開始傾聽自己的想法時,他又會否定這是她自己的想法。而“瘋子”真是一頂無比經典傳統、源遠流長的污名桂冠,凡是與男權產生張力的女性,都共同榮享此頂桂冠,因為它的容積廣之又廣,連一點輕微的逆反也是要撲殺在內的。 身為一個女性,就要注意了,當你越多展現理性,你就會遭遇越多非理性化的指斥。喬納森窮盡努力,試圖將米拉拉回她過去所屬的秩序之中。他說,你不是這樣的人,表明現在的米拉已經不在過去那套觀念秩序和行為秩序之中。 最后,依然是拋出孩子,同一個戰術連用兩次,是否既可恥又可憐了一點呢?但喬納森之所以會這樣做,也是知道這樣做真的有用吧。米拉很難走出對自己母職缺位的過度責備,喬納森已經將自己是好爸爸,你是壞媽媽這一點深深刻在米拉心里。
米拉在做出今晚的決定之前,已經和凱特深聊過,上一集凱特也說到,她認為夫妻為了自由和幸福而分離,長遠而言,反而會給予孩子巨大的能量。米拉某種程度上已經接受了這一點,但是對此她不夠堅定,她還是認為父母離異會對孩子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又加上她由于工作奔波,與孩子聚少離多,她的愧疚感極深,這就導致她更難做出離婚的決定了。 從目前劇情所展現來看,米拉無法離開喬納森的最大原因,是孩子。但是究竟是否如此,有沒有更深刻更復雜的轉折出現,還要看它的下文。
8、我不該經受這些
話說到這里,情緒抵達頂端,密度性的對白消失。米拉已經被擊潰,她撲倒在床上痛哭。但是你注意到了嗎,喬納森也捂著臉在一旁徘徊呢?
喬納森此時的情緒是什么呢?很有意思的,從他的角度而言,他會認為,他相當隱忍和克制,他承受了很多,當她的妻子說出離開會對自己和孩子更好的話時,他都沒有勃然大怒,他只是傷心,深深地傷心,但是他忍住眼淚和劇痛,自行消解著這種無助的情緒。與此同時,我還走到了床邊,安慰那個深深傷害了我的女人,我依然像過去那樣愛她,我愿意原諒她的一切錯誤。我感受到深深的諷刺感。 當米拉被擊倒,當米拉的罪孽感重生,喬納森那雙厚實的手掌也就重新獲得了久違的權柄,他溫柔地摩挲著,將這權力的光澤抹遍這個女人的發頂、肩臂、脊柱,流被全身。就像一個昏庸腐朽的帝君,重新抓住了他險些喪失的權杖,在流亡途中的小朝廷,對他唯一的臣民繼續扮演著他那寬恕者和拯救者的角色。
接著喬納森做了一件前后矛盾的事情,被他一開始否決的婚姻治療,現在由他主動提議了。前后區別在于,當婚姻治療是為了更好地分開時,拒絕。當婚姻治療成為挽留/束縛妻子的手段時,主動提議。 但米拉的心是真的枯槁了,看來如何用言語挽回也改變不了她只能分離的認知,因此她才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段感情很久前就結束了,一種枯竭了的絕望之感。當喬納森聽到這句話時,手摸烙鐵般縮回了,他意識到倒下的妻子并沒有重歸馴順,他重獲的權柄瞬間破滅了。無計可施的喬納森最后只有苦苦懇求一途,這里發生了一個奇妙的對白。喬納森說,這太殘酷了,I don't deserve this.米拉說,不,You deserve so much more.這里顯然用了一次意義偷換,“deserve”既有“應受”,也有“應得”之意。嵌落在兩人的對話中,體現出兩人不同的心理,一個認為分離是受罪,一個認為分離是解放。
而且這兩句話迅速碰撞,還會產生具有諷刺感的歧義效果,因為乍聽上去米拉仿佛在說,不,你就該受到更多懲罰。
9、你不要替我感受
米拉真心認為兩個人分開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她同樣發現了,喬納森在這段婚姻中也壓抑很久了。當然,這樣的婚姻不可能有一方會感到快樂的,這在之前的劇情已經充分顯現了。概括而言,就是男女雙方雖然所承受的有輕重之別,但是二者事實上都處在同一個被壓迫的結構之下,因為父權體制的壓迫性不會僅僅只對女性生效。 喬納森作為一個文化研究學者,他可以口若懸河地批判資本主義體制,但他卻對父權制沒有反省能力,他的行為表明他在不斷復制著父權文化對他格式化輸入的一切。在米拉僅僅是說出他內心的實情時,他卻產生很大的逆反心理,認為米拉是在替他思考和感受。喬納森說,你不要告訴我,我在想什么,你不要替我感受。
可是一方面,女性被男權體制壓迫的內在邏輯之一不就是女性要想男人所想,還要認可這是自己所想嗎?喬納森難道意識不到嗎,在這段婚姻中,你享受過多少次這種她為你著想,以你的主見為主見的紅利? 另一方面,男權體制下的男人最常做的事,不就是理所當然地代替女性思考,認為自己的想法就是對方的想法嗎?所以,我們應該意識到,這樣的話從喬納森口中說不來,是多么諷刺。
10、談話的毒藥
說到這里,已經是一個僵局。喬納森所有的挽留都失效了,而米拉所有關于出走和分離的解釋也都失效了。這場漫長的對談/撕扯,是喬納森一定要求進行的,一開始米拉就并不想聊,而現在她的結束語也是,我們所說的這些,除了增添痛苦,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她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她一開始的選擇是避免開始這樣的對話。
為什么米拉能夠預知這樣的結局呢?為什么米拉無法進行這樣的對談,一進行就會這樣痛苦呢?因為——或許米拉未曾無數次體驗過這樣的對話過程,但是米拉已經無數次體驗過這樣的對話邏輯。 因為這永遠不是公平對等的交流,男權的訓誡、教導永遠充斥在對話里,無孔不入,折磨損耗著女性的神經和大腦。這樣的對話,解決的不是問題,它解決的只是女性的主體性,女性的個人意志。它像融入血液的毒素,毒不至死,卻成為你生命的一部分,或者說,你已經死去了,以一種活著的樣態。當這種男權的邏輯抵達頂端,如同《甄嬛傳》所呈現的,那么,一個女人要想肉體地活著,便只能靈魂地死去。如果她想靈魂地活著,便只能肉體地死去。
死與生混淆了,重疊了,無論生還是死,對一個需要身體和靈魂并存才擁有完整生命的個體而言都意義匱乏了,因為你的自由只剩下,選擇怎樣地死,肉體地死,或靈魂地死。當一個人只擁有這樣的自由時,自由尚只是一個負值。 這個夜晚的終結方式是這樣的:男人眉頭擰結,勉力伸出手掌,摩挲著女人身上的織物,發出噪耳難聽的聲響,與此同時,女人哽咽吞聲,說,我好羞愧;男人收回手掌,轉過身去,沉默地傷心,卻發現女人緩緩卻緊緊地從身后抱住了他。在劇痛的撕裂之中,他們仍然取得了某種平和,你仍然看到了他們之間的愛。
如果沒有這般相愛,問題倒是簡單了,畢竟只有相愛的兩個人才有感情問題可談的必要,否則那只是你自己一個人的問題。正因是相愛的,正因不灑狗血,正因它探討人性與社會,而非只是要拍出一系列刺激的事件和情節,這部劇才變得那么嚴肅有價值。 但是就目前而言,喬納森和米拉的問題,在共識上還停留在原地,沒能往前推進,但意識的落后,也阻擋不了人們在行動上的邁進,兩人的關系已經到了大變的關頭。 當再度拍攝室內的空鏡時,與上集相比,表面的清潔、和美已然喪失,此刻是通體暗調,衰頹氣象,那些凌亂的局部和被污染的角落,卻已遮掩不住。這是一個嚴寒的冬夜,別離的鐘聲仍在催響。
次日天亮,新的一天到來,這段婚姻也不可避免地翻開新的一頁。焦慮凝結在喬納森的眉間,他支起身體緊張地觀察著妻子的動態,他的情緒依然與昨夜相連。
而米拉卻暫時忘卻了她此行的目的,微微沉迷的嘴角停留在過去的婚姻線索之中,還伸手溫柔地撫摸了丈夫的臉。喬納森緊張的情緒因此緩解,覺得妻子或許已經轉變心意,這才重新躺下,雙眼仍關注著妻子。 但這片刻的甜蜜如同瓶底未及搖起的沉淀,一眨眼的功夫就從失去穩態的舊時情態中散逸無蹤了。清轉過來的米拉,即刻起床,著手出逃。 本集再次出現二人同框的洗漱情節。與之前相較,這次沒有了交談,一個動作懶散,仿佛不想時間往前推進,一個動作倉促,仿佛只想讓時間快些流逝,這也反映出他們一個欲留一個欲走的心理,而空間中顯著的聲音元素只有電動牙刷的電流聲。喬納森的牙刷是同一把,但第一集時有意沒有加入電動牙刷的聲音元素,而這一集特意加入了,目的就是產生差異效果,從差異中生成意義和表達。電動牙刷滋滋嘎嘎的聲音聽上去就像鋸子,暗示二人關系上的一次切割。
在之后收拾衣物和廚房爭吵的情節中我們依舊可以看到那些之前我們已經見慣了的東西,夫妻二人的種種對比依舊如此鮮明。米拉驚慌失措,將東西堆得亂七八糟,喬納森一絲不茍,將物件碼得齊齊整整。米拉想要拒絕幫助,此刻就開始分割,卻被喬納森一把推開,繼續操持著米拉的事務。米拉閉著眼睛撂下狠話(你對我喪失吸引力了),對丈夫的哮喘也不再照管,橫下一條心只為迅速撤離。喬納森不斷要求交談,交談,一味拖延,試圖以常態化的態度應對頑疾。
從中可以再次看出兩人的性格差異、婚內狀態和心理境況的對比。米拉驚恐,壓抑,沒有自主性,急于出逃;喬納森嚴謹,控制,掩耳盜鈴,而且自虐。 但有一件事米拉卻下不了決心,昨晚米拉說她會親口向艾娃解釋自己的決定,但是她終究沒能做到。或許你看到的這是一場匆忙而草率的出走和分離,但是這也恰恰證明了一段漫長感情和婚姻切割時的參差艱難。 我們可以看到,喬納森的挽留方式經歷從精神到物理、從深層到淺層、從實用到形式、從有效到無效的過程,他的挽留過程其實也體現出男性強權在整個事件中逐漸崩解、失效的過程。當喬納森最后的挽留只剩下身體的緊縛,他也只得接受自己已經失敗的事實,目送愛人離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喬納森還沒有放棄,他的挽留仍沒有停止,他將電話打給了米拉的密友凱特,米拉提到過她和凱特討論過自己的婚姻。但凱特和米拉是同一個陣線的姐妹,而且米拉的決定本身就受了凱特的影響,所以凱特怎么可能支持喬納森呢。最后這完全不起作用的一次挽留,除了表現出喬納森有多么不知死心,有多么難舍難離之外,從結構上來說,它是一筆余波。寫小說編故事,高潮過后,戛然而止是一種選擇,而余波演漾,是一種自然和邏輯的處理,因為人的情緒、行為仿佛拋物線,而非斷崖。另外,這次挽回是一個只有喬納森獨自面對的困境空間,我們得以看到他更為本真的狀態,于是我們看到喬納森完成了一次情緒宣泄,這是在面對米拉時不可能有的。但同時我們更尖銳、清晰地看出他對自身的壓抑多么深,這從他在暴走和劇痛之際,猛然啃咬手掌的舉動中強烈展現,從中可見他在情緒和性格上的極端克制,他對自己的過分苛刻。
而這樣的性格展現,也預留了一個空間,讓劇集接下來可以探討一個人的成長環境和出身背景與他的人格形成,與他的婚姻和關系模式之間的關系。 最后孩子的意外出現,艾娃以很糟糕的方式得知了父母的婚變,也成為喬納森與米拉這次溝通交流的一個注腳和縮影,因為他們處理得真的很糟糕。 與上一集對應,仍是一組以房屋為主體和核心意象的空鏡頭作為一幕的終結,使用的音樂也是同一段旋律,但是旋律的色調已經發生嬗變,它變得更為幽深,更為冷寂了,就像畫面中所展現的這個時令,這一幕幕冬景一樣。配樂的嬗變對應的正是故事和關系之間的嬗變,上一度仍是潛在的變換,這一回已是清晰的割裂。
群鳥翔集和春色蔓延都消失了,生機消失了,凋零和死亡統治了一切。天上一雙鳥,在冷噤中尋覓,不知何處才能寄身同度,雙雙捱過這場大雪。地上一只松鼠,已經只能獨自憂慮著如何越過這個冬天。懸疑、冷寂的旋律,經歷微變、復沓、纏繞,仿佛為這個家所在的一幕一幕垂禱。空曠的尺度,大幅雪景,濕冷黑枝,黑與白色彩上的突兀對比與氛圍上的高度融合同時發生效力,真有幾分老彼得·勃魯蓋爾畫中的冷郁、肅殺。
地上一串小腳印,從家中奔跑出來,一直蔓延到畫面之外,強烈的不安挾制著每一個觀眾。
影評均首發于我的公眾號:段雪生
二三十歲的我們能看懂《婚姻生活》嗎?但這真是年齡和閱歷的問題嗎?
本集開頭以黑衣深雪中一場肅重蕭索的葬禮啟始敘事,結尾以一首短詩將敘事擲入無際無垠的寥廓微茫。再加上首尾相續一體的(同一首)遠淡配樂,蒼蒼冷意,幽幽入骨,豈能不察?
開頭是一個序幕,并列交代了喬納森和米拉各自一段生活現狀。
喬納森對父親的墓志銘——備受愛戴與愛憫他人(loved and loving)——提出異議,暴露他與父親之間的深刻矛盾。米拉婉拒了波利介紹的一份出色的工作,平常的裝束與發色表明她已失去繼續在事業上競逐的雄心,同時她也拒絕了波利進一步與自己約會的請求。
車中談話,透露出喬納森的父親性格專制,連汽車都不允許喬納森的母親駕駛。喬納森認為父親的死具有積極意義,家人不必再生活在他的權力陰影之下。但母親全然不這么認為,兩人的對話凸顯新老兩代人之間愛情婚姻觀的差別懸殊。舊式觀念以父權為大,重視家庭穩定,卻壓制了自由,夫妻間的情誼也很難與新式的愛情對等,孩子又經常成為夫妻維持形式婚姻的理由,因為相信離婚對孩子不利。我們看到了之前喬納森的人格和婚姻如何延續了這種模式,也看到了(并且將繼續在本集看到)后來喬納森如何對這種家庭和婚姻模式產生了逆反,并與之決裂。
餐廳外談話,顯示出波利的觀念與喬納森的母親暗合,于他而言,愛情基本等同婚姻維系、家庭穩定。我們已經看到之前的米拉如何被這套模式反復挾持,始終難覓自我。而本集我們將看到米拉已經進入一種新的愛欲模式之中。
喬納森和米拉均步入新的階段,這是否意味著舊的問題得到了解決呢?這是需要在本集進行觀察的事情。
米拉在火車站外,等待喬納森。她將艾娃寄放到了同學家中,這又會引起了艾娃對母親的猜測和反感,父母私下相見的事情也并沒有告知艾娃,從通話中可以聽出母子關系延續了一向的隔膜狀態。
這一天是兩人當初確定戀愛關系的紀念日,也就是喬納森哮喘發作被米拉送去急診室,被醫院誤會他們是情侶的那一天,那已經是十七年前。
喬納森將要給米拉一個驚喜,開車去往目的地時,感覺鏡頭和音樂隱晦地植入了一個奔馳車廣告。米拉開的這款車型看起來是簡單實用,與她現在普通中產的狀態吻合,所以這個廣告插入的時機也挺巧吧,面向的正是普遍性意義上的中產家庭。
目的地抵達,看起來一點也不驚喜,這不正是他們婚姻的墳場,那座從前的舊居嗎?
第二集米拉離開得多么決絕,第三集一反,米拉回歸的渴望多么心切;第四集喬納森離開得同樣決絕,這一集又是一轉,卻發現他并未告別曾經。
情人相訣之后,一種情況是,過往煙消云散,誰也不再念想。一種情況是,某一方依依遲遲,頻頻回顧。于是,曾經二人共筑,后來已經坍毀的愛欲桃源,在此人的夢境與懸想中卻原原本本地留影存攝了一份,成為他一人的愛欲宇宙。它是虛幻的,獨自懸浮的宇宙,因為不再有現實的情節作為憑證,也無從在他人的意識中獲得對照。從此,這溫馨被冷凍,如同不再生長也不再衰老的早逝之人。然而這溫馨不會再發生絲毫差池,它以結束或死亡的方式得以永恒,雖然永恒得令人絕望。
因此流連舊夢,甚至潛入過往,是一種溫馨的絕望儀式,那正是喬納森此刻做的事。然而稍有不同的是,他不是一個人,他是和曾經的愛人同赴舊夢,聯手身為時空的竊賊,一齊潛入封存的愛欲宇宙。
那么,一個人做這種事時是絕望的,兩個舊日的情侶一起做呢,會變得不絕望嗎?
然而,潛入記憶的空間與潛入現實的場所著實不同,后者顯然是個錯誤的決定。甫一進門的一剎那,等著去印證和確認的期待就已落空。潛入的目的本為喚醒溫馨的過往,卻發現自己曾經的婚姻現場已經面目全改,徹底成為他人的婚姻現場。
緩步慢行,細致觀察,欲對舊日致以溫馨的巡禮,目光所撫摸的,卻只是他雙愛侶構筑耕耘的巖石土壤,那屬于自己兩人的愛欲巢穴處于目光無法撫摸到的下方沖積層,質變為化石,更多的只是土方,成為被埋葬的無數微型愛欲文明之一。地殼表面已是另一段婚姻,另一個家庭的無聲敘事。
偶爾在他人的磚墻柱石辨認出幾顆熟悉的碎石,也已經失去昔日的意義,因為那已是他人的建筑材料,從此標記的是他人的氣味、指紋。
在他人的地盤,運行的是新的空間法則,外來者須得閱讀他人的規定,接受他人的約束,凡此種種只是加倍證明,此非爾等巢穴,你們只是這一空間的局外者和闖入之人。
事實上正是如此,在你的愛巢之下或之上,過去或將來,都曾或都將累積、分布無數的微型愛欲文明,一代一代,一層一層,誰人可辨?可辨的永遠只是處于現在時態的地表這層。
借用這家主人的酒精,兩人開始對話。
喬納森告訴米拉自己和母親發生爭吵,米拉對此的評價是,你在母親面前就會變成一個小男孩。此時畫面所呈現的情態,讓人意識到米拉和喬納森的關系某種程度上也存在這種屬性,米拉對喬納森的順從之中也有母性的包容在內。
喬納森又說到自己與母親表面僵化實際又互相關心的關系,米拉仿佛無意地說到,是的,我懂。其實說這話時,她代入了自己和喬納森相處的感受。作為反例,喬納森認為自己和米拉至少是深入交流過的。米拉其實并不能認同這一點的,但是她輕輕跳開了這個發生無數次的話頭,選擇不再分辨這件事。米拉這些細微反應,喬納森如從前一樣難以察覺。
接下來談到的事交代了兩人這一次舊情復燃的場景;對這段充滿情欲的講述又作為一種調情手段,激發了這一場景中二人的情欲。
一個月前喬納森的父親去世,服喪期間,米拉登門拜訪,那是喬納森與米拉離婚后首次見面。暌違經年,彼此間的情欲再度噴薄,兩人竟然在喬納森服喪期間天雷勾動地火,延燒得不可收拾,甚至引起喬納森母親的疑心,上去敲門。
對米拉毫無逆料的出現,喬納森形容,你就這么出現了,像一個幽靈(apparition)。當初瓊·貝茲在《鉆石與鐵銹》這首歌的首句詞就用了類似的說法來形容分手十年之后,鮑勃·迪倫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Well I'll be damned,Here comes your ghost again。”
人如同幽靈、鬼魂,因為人所挾卷的往事、回憶如同隔世、幻影,正如此刻他們一邊吃著披薩外賣,一邊繼續觀看房屋內設時的感想。米拉輕微地憤怒,怎么能改動我的布局設計?潛臺詞是,屬于我的一切怎么可以都消失不見了!
連在舊日的基地都已經無法追尋過往的一切,其他場所就更不必說了,對這種無奈米拉選擇了接受,也不愿另起爐灶,在新的關系中重建一座新居,因此如今她住在酒店。
酒店這種場所是當不了家的,標準化的布置決定了你和所有來訪者一樣都只是顧客。且酒店是對家的意義抽空,家的氣息在酒店是不會存在的。即便你設法營造,也是不可貯留的,因為居住酒店一事明確無比的消費性質。居住只是暫時,它永遠在提醒你自己身為一個消費者的自覺,你無法欺騙自己這里屬于你,雖然在當代城市中的人們居住的公寓、小區和酒店的外在結構實則大同小異。
對這一實情的認知和選擇,米拉比喬納森徹底。喬納森目前這段新的婚姻以家的外在形狀,掩飾著其內部空洞的真實。米拉認為,這種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于是她寧可獨身,寧可不要回避人生如逆旅的真相。
這樣一看,米拉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米拉了,在她身上罕有的主體性如今已然豹變初成。
喬納森不能相信這一點,他將米拉的獨身選擇仍舊視為狀態不佳的表現。但米拉告訴他,現在的自己,才是真正自由自在的,從前她恰恰是缺失了這樣一種選擇和體驗。可見米拉終于從依附和流連的關系模式中脫離了出來。
米拉原生家庭中的上一代關系模式對她的影響在這一集終于有所顯露,她的母親有多次婚姻,到后來不再信任婚姻,甚至勸她不要結婚。米拉也因此不信任自己能進行一段穩定持續的愛情關系。
在與喬納森確定之前,米拉的經歷證明了這一點。與喬納森走入婚姻,是她試圖打破這個循環的勇敢一躍。雖然后來仍然失敗,但我們也更能理解米拉這段婚姻中能夠堅持十二年,是基于這樣一個前提的。
此時有意思的是,米拉對喬納森作了一番評論,這番評論和喬納森之前對她的那番評論何其相似。米拉說,我認為你不可能獨自生活,你需要在自己的生命中有一個見證者。
如果看過稍后的情節,我們會知道喬納森現在也已經有了新的婚姻,回想幾年前米拉出走的那段時期,會發現兩人的狀態又恰好來了一次翻轉。當時,米拉進入新的關系,喬納森獨身;現在,喬納森進入新的關系,米拉獨身。當時,喬納森認為米拉無法忍受孤獨;現在,米拉認為喬納森無法忍受孤獨。
他們相互之間趨同的判斷,是一種偏見、淺見,還是恰如其分的確見、明見?我認為既是偏見,也是明見,因為所有人應該都是這樣一種動物,誰都不會天生寧愿孤獨一世。
在作出對喬納森的判斷時,米拉又表現出了母性的語言、情態和動作,撫摸、寬慰著有些受傷的喬納森。鏡頭語言也呈現了這一點,米拉處在畫面的上半部分,環抱著處在下半部分的喬納森,就像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
聲音元素也體現了這一點,米拉是不斷表達和陳述的那一個,喬納森有時點頭,有時發出嬰兒般的鼻音,回應著前妻,更多時候是乖順地聽著。
和米拉的對話,像撕下膠帶一樣,撕下了喬納森常態的裝飾,撬動了喬納森內心
潛在的恐懼,這體現在隨后在從前的臥床上進行失敗的重溫儀式時哮喘的出現,以及結尾前的驚悸之夢。
我將他們在從前的臥床上所做的性愛嘗試,視作一種對過去的模仿行為,一種以現在的動作去吻合過往情境的儀式。
結果是失敗,時過境遷,尤其是心境已遷,舊夢重溫實難,因此喬納森發出感慨,重回此地的感覺真是太怪了。
一切終究回不去了,即便只是一時的刻意模仿,獲得的也只是虛假的感受。此時情緒下宕,兩人各自起身,只是方向不同。喬納森向外向下,拾掇杯盤,是要離開的態勢。米拉向內向上,探索之中,意外發現一片洞天之所。
此時場景下層的喬納森有如穴居的鼴鼠,在黑暗中悄言細語的一通電話,向觀眾徹底交待了他現下的婚姻狀況。喬納森再婚,有了新家,有了一個和他同教的妻子,兩人共同有了一個孩子。
當這一體量不小的現實狀況裝盛在名為觀看的餐桌之上,此時我們應該意識到,在這個空間,在主角二人目前的關系和身份中,產生了多重的錯亂和尷尬。
一者,之前,他們身在這一屬于自己的婚姻場景中,心卻已處在這一婚姻場景之外;現在,他們潛入曾經屬于自己如今已經屬于他人的婚姻場景之中,企圖尋找自己曾經的婚姻記憶,復制曾經的愛意溫馨。
再者,他們從情侶到成為怨侶到成為地下情侶,從婚姻關系到走出婚姻到成為婚外情關系,從米拉發生外遇卻和喬納森難舍難分到喬納森有了新的家庭卻和米拉發生外遇。
又及,喬納森從婚姻道德主義者變成婚姻道德失守者,米拉從愛情依賴者變成獨身主義者。
場景上方的米拉卻發現了閣樓里的秘密基地,那里的布置、裝點仿佛正是他們從前想要的樣子,他們多次聊起過這件事,卻從來沒有真正去實行過。
一棟房子,首層用于生命的躍動,二層用于身體的靜息,而最上方那一層小小尖尖的閣樓,仿佛靈魂的揚逸之梯,愛欲的升華之門。往日在他們手中,這里幾乎是無人打理的荒蕪所在,如今卻成為另一個家庭的夢幻天堂。
于是他們在此間的縱情享樂,假借和盜取的性質變得更為濃厚,在愛欲之域,這幾近非法。
這矗于整座樓屋最上方的閣樓如同金字塔尖,它是一個高點,也是一個終點,是這場有關婚姻漫長的講述、對話和辯論的最后十碼,是這段愛欲探討某種程度的極點所在,也是整部敘事最后一個相對空間。渡過此地,我們將騰挪一變,進入全新的境界,可能是高空,可能是深淵,當然也可能只是一個看似質變實則存在某種共性的新的輪回。
當兩人躺在閣樓的床鋪上時,劇情很明顯地對喬納森目前陷入的境地進行了探討。
喬納森已婚,卻和米拉舊情復燃,也多次和其他女人發生外遇,而且你能意識到這將成為他的常態,雖然這事實上并不可恥,因為相對許多人而言,喬納森只是更晚地走到了這一步。
愛情對他而言是前半生的事物,留在了他和米拉結束的婚姻里,如今已經失傳。婚姻對他而言已經絕對地喪失愛的內涵了,婚姻的內涵已經嚴重工具化,非常具體地歸結到某些實際功能,比如生育。對婚姻的存續他已不再抱以期待,其實也不必再抱以期待。
已經可以看見婚姻制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性的脆弱和消亡的前景,如果這種情況成為普遍現實的話。現在已經不是過去,無愛的婚姻可以因女性的經濟性依附而廣泛存在,因女性沒有在社會上競爭和發展的自由而廣泛存在。雖然婚姻的源起和本質可以說本來就不是愛情,但是至少我們以愛情的名義對它進行了包裝和定義。如果這層糖紙不再有效,婚姻制的道德性已經瓦解,法律上赤裸的強制也將難以為繼。
新的妻子雖然來自和喬納森相同的文化背景,有共同語言,他卻對她卻并沒有愛情,或者說“以某種方式愛”。
事實上,將這種“愛”還稱之為愛已經可說是名實顛倒、巧立名目了。隨后,喬納森說出全劇最令人感到悲哀的臺詞,“我不可能再以愛你的方式愛別人了”。這種悲哀不是從這句話的字詞表面獲得的,它來自這句話含蓄未言的本意,而米拉和我們實則都體會到了它的本意。喬納森深愛過米拉,之后他沒有愛過任何人,也幾乎不可能再愛了,可以說,愛這種能力、這種事物在他生命中已經消亡。正如前文所說,愛情是他前半生的事物,永遠留在了他和米拉的那段關系之中。
如今,即便是他和米拉共處的時候,也不能說現在的他還在愛著現在的米拉,這種約會更好的定義可能是“祭奠”,而非“愛”。現在的他通過現在的米拉,祭奠曾經的他對曾經的米拉的愛。
雖然這是如此冷沁骨髓的悲哀,但喬納森表現得若無其事,甚至狀態輕松,仿佛這真的是最適宜的情形了。
這樣的喬納森是對那個受困道德律令的男孩最根本地反叛,或者說最徹底的遠離,這仿佛是最革命的行徑,又仿佛只是最懦弱的自棄。
當喬納森說出那句他“以某種方式愛”著自己現在的妻子時,這時的喬納森一定會意識到他說了和母親近似的話。
這句話使得這整整五集基于愛欲關系的轉變、發展、重建而進行的探討變得無比焦慮,因為一種輪回般的宿命感仿佛一張浩大的天網恢恢籠罩,仿佛現在和過去,今天和歷史沒有本質區別,不過處在一個人類無能俯瞰全貌的巨大循環之中,我們自以為的轉折與脫軌,只是其中的一道小環。
我們一定會認為喬納森的婚姻愛情與父母之間的婚姻愛情有著本質區別,可是在此我們發現了很重要的一個共性,那就是無愛卻因某種原因或看似無因的慣性而存續著。
那么事實就是,從前的婚姻與愛無必然關系;后來人們叛離這一傳統,意欲建立基于愛欲的婚姻,并且某種程度上我們自以為實現了這一新的建筑;然而現在,我們開始全面地懷疑自己之前視之為愛的事物,進而棄絕愛,愛已不再是一種必要的追求。
如此一來,是否一場漫漫遠征沒有收獲任何榮譽和價值,最終兜兜轉轉不過回歸到舊式傳統?某種程度上這的確變成一場輪回,某種程度上甚至更糟了。因為畢生待在囚牢的人至少對囚牢外部的世界充滿自由的遐想,可是在囚牢外部的世界探索過卻沒得到自由的人,是絕望的,因為他們還能去往何方呢?
可是若要說,這種新的局面是徹底絕望的,也不盡然。讓我們從好的方面想。我認為,這說明當今世界,對愛欲的思考進入了新的階段,我們已經無法回避,必須面對那些曖昧不明的愛欲問題。
最壞的結果不外乎就是,愛被證明從不存在,可是那又如何,那真的是不能面對的結果嗎?難不成你希望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們只需要基于最新的認知,相應地反思和祛魅從前的愛欲體系,建立基于最新認知的愛欲體系。
如果證明愛只是一種應激反應,只是現在時態下的片刻狀態,那么現行的婚姻制就是與之不相匹配的,因為它意味著雙方過度的耦合,因為它的前提和目的是雙方情感的長期延續。那么或許我們就應該重建新的婚姻制,讓婚姻變成一份更短期的契約,一個更容易離出的機制。你可以簽訂一份一個月(也可以半年,或一星期)續約一次的婚約,如果發生異議,雙方在這一月結束后即可終止合約。
如果證明了愛不存在,那么讓這古老的婚姻制昂首闊步地走進歷史博物館之中,就可以了。從此以后,我們不必再受愛欲問題困擾,不必再上演那些或癡情或薄幸的戲劇,我們老老實實(或痛痛快快)在其他領域追尋人生意義和自我價值。
在愛欲關系的宿命輪回中,也呈現了人類對話交流的宿命輪回。劇中的高頻詞是talk,可是交流最終形成了嗎,問題解決了嗎?一個人始終的局限,一段感情畢竟的失敗,一些問題末了的未解,或許正告訴我們,作為體制的文明多么僵固,強大,慣性,長久;反過來看,即表明人力多么渺小,表明單從個體層面解決歷史和社會問題的不可行,以及這種文明體制應該被沖擊,被革命,被重建的迫切與必要。這需要更多更多的人深入認識到這些問題,并實踐自己的認知,將個體的實踐逐漸變成社會現象,變成新的社會共識,以此建立新的愛欲文明。
喬納森的婚姻關系,從此不再屬于通常的親密關系,也并不屬于通常的開放關系,因為開放關系并不排斥親密關系,而是可以兼容的,可是喬納森的婚姻關系還屬于親密關系嗎?
他現在還是否具備愛情?或者是否還可能具備愛情?他現在的關系模式應該如何定義?難道喬納森經過重重周折,不過蛻變成了一個渣男?但顯然,他也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渣男。
米拉難道成了插足他人婚姻的第三者嗎?喬納森和米拉的關系僅僅是婚外情而已?基于之前二人所進行的那些關系探索,愛欲思辨,它顯然又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第三者角色和出軌關系可以概括的。
以通常的概念已經無法順利、精確地定義這一切,雖然這一切已經是人類社會新的關系模式,新的愛欲場景。
方才主要是從喬納森的方面看待這些問題,可是對于米拉來說,這一切意味著什么呢?我想,無論如何,都包含了犧牲。而且毫無疑問地,是米拉在犧牲,而非喬納森。
身為喬納森情人的米拉,仍然是一個犧牲的客體。而喬納森在每一個關系階段,都始終作為一個主控者的角色而存在。
發生異常的時刻僅僅是那兩件事,流產,出走。而這兩件“異常”的事其實并沒有為米拉贏得主控權,它們成為米拉身上更加沉重的罪行砝碼,你可以看到直到最近這兩集,喬納森依然沒有將這兩個砝碼從米拉背上卸下。上一集喬納森不相信米拉會同意為自己再生一個孩子,這一集喬納森也調侃了一句,意思是米拉沒有評判自己出軌的道德權力(38'35'')。
因此,那兩個時刻只是讓米拉在兩人的關系中變得更加被動,承受更重的審判,實質原因是她身上產生的自主性使她成為不再徹底安分的客體。
雖然現在奉行獨身主義的米拉已經擁有自己的主體性,她也并不會認為自己在與喬納森的相處之中是犧牲和被動的角色,因為她是自愿的,也是愉悅的。但自我判定是一回事,社會批判是另一回事。作為一個旁觀者,基于通用的關系道德,兩人互有情愫,但由于其中一人有家室,另一人只能做他的地下情人,這當然是一種不公平關系。
所不同的,一是因為喬納森已經自主地放棄了從前那種強迫癥一般的相處模式,所以米拉沒有遭遇從前那樣的精神虐待;二是因為米拉已經變得精神上自主自立,她也隨時可以從這種關系中抽身而出。可是我也必須說,這只是目前他們所呈現出來的答案,這一新的階段他們還只開啟了一個月,你能想象一年后的情形嗎?
而且,為喬納森新的愛欲模式而犧牲的不只一個人。他卷入了從前的妻子和現在的妻子,卷入了從前的孩子和現在的孩子,卷入了這兩個家庭。當他正在進行的關系模式和他真正的愛欲觀念被他現在的妻子知道之后,那不會是新一輪的傷害嗎?他現在的家庭豈不是又要破裂?在這個過程中,難道不會也殃及米拉嗎?
實情就是,作為劇集的故事停在了第五集,但是作為生活的故事可不會就此停止。你所看到的只是一部劇集的結局,而非現實生活的結局。雖然基于如此豐厚的討論和素材之中,對于未來,我們足以存在某種程度的展望,我也這么做了。但是,人類的預測往往是不靠譜的,因為人類智力有限。
總之,米拉和喬納森目前的關系如同船行幽澗,已經轉入更為復雜、模糊、未知、善變、虛幻、危險的水域,牽扯進更多人,更加難以回頭,更為無依無憑,僅僅只靠此一刻的真誠感受,完全赤裸,或許也完全呈現愛的本真,不與任何混雜,不受任何羈絆。但真是這樣嗎?你真的高興得起來嗎?
他們無法再分析什么,也無法預言什么,語言已窮盡于此。他們既不能展望未來,也不能回到過去,只好停留在此刻。
他們只能想象著將離婚四年后的這段交會視作對他們已逝婚姻的祭奠。在失去空間感知的黑暗彌漫之中,在兼具天真與虛幻的懷舊樂音之中,交歡,性愛,時間已只剩此時,愛情已只剩此刻。
于是,很自然地,我們也看到了此刻潮退后,喬納森的噩夢。喬納森的噩夢是二十一世紀人類對愛欲關系的噩夢。喬納森的噩夢,是年歲古老、由來已久的婚姻制和愛欲模式本身的噩夢。
喬納森是那個站在新舊之交的人,是站在鴻溝和裂谷之上的人,是離問題最近(零距離)的人,因此是最撕裂和最彷徨的人。
這個夢呈現了這一階段他真實的心態和人格形象,在夢中他失去雙手,無法撥開重重艱阻,渡抵彼岸,而米拉已經先行穿越和抵達。
夢境映照現實,現實中他輕松怡然的態度只是一種表層真相,他并沒有在這種新型關系中完全自洽,他仍然沒有從過去的模式和觀念中徹底走出來,而未來又是那樣地迷茫無助。可說一半的他還留在過去,一半的他卻已被拋向未來。
在他和米拉的關系中,他是主導者,主導者理應是強者,可是我們發現,這并非全部真相。在更深的層面,喬納森是個弱者,米拉是給予他依靠和慰藉的強者。于是在他們的關系中,一個新的倒錯發生,我們看到了強者和弱者的易位。
或許我們從中應該得出被忽略的知識:權力上的強者不等同精神上的強者,也可能是精神上的弱者;強大不一定要轉化為壓迫他人的權力,也可以轉化為支持他人的能力。
從噩夢中醒來的喬納森向米拉訴說了自己兒時(3歲)從噩夢中醒來后的場景,他走到父母的房間,告訴父母,自己因為做了非常“無聊”的夢,因而無法入睡。可是父母并不能理解,語言表述能力不足的孩子所說的“無聊”其實是“可怕”的意思,他們也無法從他的臉上發現他的恐懼。時至今日,母親回憶當時的場景,也只覺得他多么可愛,而無法共情他的心理。
喬納森通過這個故事在告訴米拉,自己從小沒有獲得過父母的理解,因而也無法得到他所需要的那種愛,這導致他也不懂得如何愛人。
而他自己,在情感方面,某種程度上還停留在兒時,與兒時的自己面臨著相似的恐懼和無助情緒。兒時的“無聊”就是喬納森目前階段莫可名狀的恐懼,兒時“無聊”的夢境,如同一個輕巧的寓言,卻已經隱喻了喬納森現在的心理絕境。
在這種茫然無助的時刻,是米拉如同精神上的母親一樣安撫了他的驚恐,給予了他未曾從母親身上得到的理解和慰藉。
「我以我的方式愛著你,你以你的方式愛著我,我相信你會永遠愛著我。」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without any fanfare, in a dark house ,somewhere in the world。午夜時分,萬籟俱寂,地球某處,黑暗小屋。」
結局如同一支安慰劑,說罷相愛的情語,相擁而眠,然而第二天將回到什么樣的狀態,又會轉入怎樣的想法,誰也無從預知。淡薄的溫馨之中透出淡薄的冰冷,從此冰冷亦是溫馨。
晨曦,鳥鳴,殺青。演員相擁相攜走出片場,言笑晏晏,走到休息室外,一吻,分開,走進各自的房間,門邊并不是特別醒目,卻分別寫著“米拉”“喬納森”,他們在戲中的角色。引號內的兩個名字,提醒著我們,這正是萬千個“米拉”和萬千個“喬納森”的故事。
剩下的問題都留給了我們,剩下的解答都交由我們自己去探索。
二十一世紀的謝幕
回想我們的二十一世紀
如今成為一句空言
余溫仍在
余味仍存
我們的二十一世紀已經謝幕
36°C
那是謝幕時我們仍能抵達的溫度
想起前天走在路上
不知為什么忽而又琢磨起“一夜到白頭”這句話
倒不是其浪漫
而是其如此稀罕如此必要
已經沒有人可以承受二十一世紀的時鐘
我們頻頻夢醒
二十一世紀已是一道寫成程序的鬧鐘
人類離開的居所已不能保留人的痕跡
24h
我的記憶同樣糟糕得如此悲哀
只有殘存的電子墨痕默默點起青煙
擬作冰冷的祭奠
從此冰冷亦是溫馨
別無他由
只因如今已是二十一世紀
2021.10.5
(完)
影評均首發于公眾號:段雪生
感謝最近贊賞的朋友
徐紅
hachi
mazzy
特別鳴謝有些朋友多次贊賞支持,我會將之化為完善創作的動力,細說系列仍將繼續。
愛情是古今中外的文學中的經久不衰的主題,與“紅塵作伴、策馬奔騰”的愛情不同,婚姻幽長且厚重,也許是婚姻的真相讓人不敢觸碰,婚姻在文學和影視作品中顯得黯然失色。Scenes from a Marriage 掀開了婚姻真實的一角,讓人不禁思考婚姻的本質。
一、婚姻的誘因是什么?
走入婚姻前的男女,都希望“嫁給愛情”,將美美的愛情延續至婚姻,直至永恒。不可否認,婚姻源于愛情。《重慶森林》卻告訴我們:任何東西都有一個期限,鳳梨罐頭會過期,秋刀魚也會。那婚姻中的愛情呢?
杰克對肉絲的愛原本只是一瞬間,卻不知在時間洪流和世人傳誦中成了永恒。假如木板夠大,杰克也死里逃生,會是怎樣?11年后上映的Revolutionary Road回答了世人,杰克和肉絲飾演夫妻,其愛情終消散于婚姻的雞零狗碎。Titanic豆瓣評分9.2,355萬人標記看過,Revolutionary Road 8.2分,25萬人看過,從評分和標記量,隱約感覺世人更憧憬虛幻的愛情,拒絕直面婚姻的真相。
相愛的男女總是固執地將愛情的消逝歸因于外部誘惑,而《花束般的戀愛》戳破了這層謊言,沒有父母反對、沒有第三者插足,合拍的情侶,卻在婚前同居過程中分道揚鑣。小麥不明白,小娟想持續學生時期的感覺到什么時候,是不是沒想過要和我過一輩子?同時小娟也不解,和三個月沒做愛的戀人談結婚,小麥到底是怎么想的?土井裕泰直接挑破了“愛情是婚姻的基礎”的神話,“這世上的夫妻,不都是會慢慢忘記戀愛的感覺嗎?”網上有人認為有了家庭的責任,愛情就會持續,天真地以為婚姻可以拯救愛情。人間清醒的小娟直言,戀愛中解決不了的問題,婚姻也解決不了,因為婚姻只會制造問題。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口號式的論斷,雖缺乏理性,卻道出了婚姻與愛情的關系——愛情將在婚姻中消亡。這句話流傳廣泛反應其普遍性。眾所周知,此話有一句“抖機靈”的段子,“沒有婚姻,愛情將死無葬身之地”,看似是給了愛情和婚姻一線希望,有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壯,卻也間接承認了“愛情必然在婚姻中消亡”的無奈。
《自私基因》和《進化心理學》從動物本能和擇偶行為兩方面闡釋了“愛情必然在婚姻中消亡的原因”。從生物學角度來講,動物在進化過程中會采取合適的策略,最大可能地延續自身基因,保證基因延續。雄性和雌性因身體構造差異,采取了不同的繁衍策略。雄性一般不承擔孕育風險和時間,但對后代是否親生有不確定性,故希望增加基數來提高繁衍的成功率,故按捺不住增加交配次數;相反雌性則期望增加單個后代的生存率來提高繁衍的成功率,故雌性對雄性的體格和物質方面有更高的期許。而人類的愛情是為了誘導男女繁衍后代,釋放多巴胺來彌補生育帶來的痛苦和犧牲。
上述理論乍看“離經叛道”,細思會發現很多案例。例如:野性火辣張雨綺、純潔鄰家奶茶妹都擋不住全安嫖娼、東哥強奸,還有時間管理大師羅志祥,加拿大電鰻吳亦凡。即使普通男性也會受到“多交配策略“的人性驅動,時不時突破道德,豆瓣熱議話題:“男友微信里很多A字開頭的美女,是不是表示我被綠了?”男性現身說法“不用問了,請相信你的直覺”獲得高贊。女性屈服于基因的案例也不要太多,比如:鄧文迪頭等艙“遇見愛情”,馬蓉的傳世經典“寧愿坐在寶馬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車上笑”等。
有人甚至建議:新人結婚時,不應該手搭著《圣經》說不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至死陪伴,應該把手放在《進化心理學》和《自私基因》上宣誓:我將違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遠愛你。
愛是一種應激反應,只是現在時態下的片刻狀態,它會誘發婚姻。而婚姻期望長期保質,就意味著愛情和婚姻過度耦合,愛情亡于婚姻是不爭的事實。
二、維系婚姻的因素是什么?
既然愛情會過期,婚姻初心終將消逝,那維持婚姻的因素又是什么呢?《父母愛情》給出了一種可能,把愛情變成親情;馬伊琍一句“且行且珍惜”給出了另一種可能,隱忍與包容;或者是“難得糊涂”、“睜一只眼和閉一只眼”式的中國智慧、更或者是“當不能占有自己的丈夫時,最好的心態莫若把他當作兒子”的扭曲母性心理……
從個體層面分析,心理和性格都是維持婚姻的因素,《萬箭穿心》里強勢的李寶莉,面對丈夫的出軌,內心充滿了對丈夫背叛的憤怒、對沉默成本的萬般不甘和不舍,利用“暗中報警、表面包容”拿捏馬學武,以維持婚姻。一本《看見》,柴靜記錄了多個“殺夫”婦女背后令人唏噓的故事,這類婦女大都沒有經濟收入,或受到生命威脅等,產生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具體表現就是,通過為加害者找理由(比如原生家庭,兒時創傷等),產生同情、認同加害者的正面情緒,合理化加害者的暴行,以致于無下限地容忍家暴、無底線地退讓,最終將自己逼上絕路。
從法律層面分析,法律對婚姻的態度也許更接近婚姻的真實,一部《婚姻法》沒有任何關于愛情的描述,幾乎全是財產關系的規定和撫育責任的約束。結婚前提只是自愿,無關愛情。國外法律也是如此,Marriage Story描述了男女主起訴離婚的過程,讓人不驚感慨,相比于刑辯律師在惡人中尋找人性光點,婚辯律師卻在曾經相愛的人中翻開人性的黑暗面。曾經美好的愛情,愛慕的雙方,在財產和撫育權爭奪時顯得如此不堪。
從意識形態方面分析,婚姻本質是一種制度,規范了當前生產力前提下的一種社會關系,社會意識形態形成了對待婚姻的態度,即婚姻價值觀。不同的婚姻價值觀決定了維持婚姻的社會環境。
集體主義主張個人從屬于社會,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這樣的思想在中國社會對待婚姻的態度中隨處可見。往大了說,計劃生育——開放二胎甚至三胎的人口政策,完全是基于集體利益,人多了就節育、人少了就鼓勵,基本不考慮個人的生育意愿。往小了說,父母花樣逼婚,也是基于家族、家庭延續。社會風評方面,對女性蕩婦羞辱,對男性道德綁架,以維持婚姻穩定以至社會穩定,這樣的例子在中國影視劇中比比皆是。“破鞋”、“第三者”、“海王”、“渣男”帶有強烈鄙視的標簽也是社會意識形態的產物。集體主義強調人的社會屬性,奉行集體利益至上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在婚姻制度中的體現是,在乎婚姻對社會整體穩定和種族延續的基礎作用,以及個人在婚姻中的工具屬性。
西方價值觀更看重個人自由,更加在乎在婚姻中個人價值的實現。愛情三部曲系列,Jesse和Celine在Before Sunrise的火車上怦然心動、一見鐘情,維也納一夜后惜別;9年后在Before Sunset的巴黎街頭久別重逢,離婚續緣。婚姻道德主義批判Jesse和Celine是赤祼祼的出軌。中國電影處理手法是,給主角的另一半安排提前不忠的劇本,男女主是感情的受害者,首先占領道德的高地,然后再認可愛情,例如《花樣年華》。而Richard Linklater似乎不存在這樣的道德包袱,認為愛情沒有先后順序。影迷將其奉為佳作,代入Jesse和Celine的對話中,沉浸于愛情的驚鴻一瞥、小心翼翼、語無倫次、瘋狂熾熱和朝朝暮暮,這似乎表明對導演觀點的認可。
Scenes from a Marriage里Jonathan講敘自己愛上妻子Mira的心路歷程,“……因為原生家庭的原因,認為沒人能看到自己真實的一面,沒人能幫他面對困難,于是漸漸關起了心房,把痛苦和焦慮鎖在里面,再也不跟人講心事。這種心理缺裂使他無法跟人正常交往,總是隱藏部分的自己,直到Mira出現,某種程度來說Mira拯救了他,看見真實的他,他此生第一次覺得能跳脫出這深層的孤獨。直到她離開后,他才明白,她人在心不在,跟這種人同住肯定很辛苦,他總是心不在焉,在自己的世界里,讓她感到孤單……”;婚姻破裂時,Jonathan這樣描述,“……某部分的我似乎從旁檢視,看看自己有何感受,萬一這是最后一次,萬一從此再也見不到你,我做何感想,會無法承受嗎?但是不會,我發現我自己承受得了……我覺得我對你太過依賴,才把我們的關系搞得萬劫不復,因為我不知所措,一想到失去你,害怕失去你,因為那樣我將一無所有……后來我發現我不再害怕失去你……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我擺脫了心魔……聽到對你不公的遭遇不會有去拼命的沖動……”。五集話嘮劇中全是對婚姻關系轉變、發展、重建過程中男女感受的分享、交流和探討,細膩且真實。
婚姻生活中關注自我實現、自我成長,并非是自私,也不代表沒有分享,而是復制式的完整分享非分割式的犧牲分享。《花束般的戀愛》和Begin Again均有分享歌單的情節,但略有不同,《花束般的戀愛》中男女主一人一個耳塞,當事人沒有察覺任何不妥,局外人卻不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愿意和對方分享不完整的音樂,因為左右聲軌明明是殘缺的,體現了東方文化圈對愛的理解,愛是分享,而這種分享是克制、是讓渡,是犧牲。但在Begin Again中男女主是用分線器分享,都欣賞了完整的音樂,側面反映了西方的愛情觀,愛雖是分享,但不需要以壓抑和改變自己為代價,在自己成長和快樂的同時,也給對方帶來快樂。80s-90s年代中國的歌曲、電影都喜歡歌誦苦情和犧牲,而《花束般的戀愛》暗示犧牲自己的婚姻觀是不健康的。
在西方的觀念中婚姻只是個人成長過程中的一種經歷,強調個體自由和自我實現的主體性,進而較少依附和從屬的關系。沒有世俗評議和強貼標簽的困擾,也少了小家對大家的依附,沒有了大家對小家的干預,罕見因雙方原生家庭差異導致婚姻破裂的現象。換言之更加重視婚姻的獨立性,以及人在婚姻中的主體性。
西方早在1979年的Kramer vs. Kramer中就討論了“個人價值與婚姻的關系”。值得慶幸的是,東方文化圈也開始了反思和覺醒。2019年現象級的韓國電影《82年的金智英》,引發了對婚姻中物化和工具化女性的共情,東方女性在婚姻生活中被當作母親、妻子,唯獨不是自己,激發了女性在婚姻中如何實現人生意義和價值的問題的討論?。
為了維持婚姻,我們以愛情的名義對它進行了包裝和定義。如果這層糖紙不再有效,那么可憐的責任、利益、道德、法律,甚至是性愛、人品、忍讓、子女成長……都蒼白無力且難以為繼。相反,雙方均可在婚姻中成長,堅持和實現自我價值,方是維持現有婚姻關系的根本之道。
三、婚姻會走向何方?
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初嫁從親,再嫁由身”到現在的自由戀愛、嫁給愛情,婚姻似乎有了選擇權、有了自由。其實只是婚姻限制從硬約束變成了軟約束,我們無法逃脫父母逼婚、世俗評議、物質條件等。不論是如何開始的婚姻,最后終將歸于宿命——愛情消亡、初心不再,無愛婚姻卻因某種原因或者看似無因的慣性而存續著。仿佛現在和過去,當今和歷史沒有本質區別,不過處在一個人類無法俯瞰全貌的巨大循環中,我們自以為的轉折與跳脫,只是其中的一道小環。就像一場漫漫遠征沒有任何收獲,最終兜兜轉轉不過回歸到舊式傳統?細思一下,這的確變成了一種輪回,某種程度上甚至更糟了。因為圍城外的人至少對婚姻滿眼憧憬,可是進入圍城后發現并非如人所愿,圍城里的我們還能去往何方呢?
可是要說,這種局面是徹底絕望的,也不盡然。從好的方面想。我認為,這說明當今世界,對婚姻的思考進入了新的階段。我們已經無法回避,必須面對那些婚姻的本質問題,思考如何重構婚姻。
美國1997年的The Ice Strom、韓國2001年的《蝴蝶俱樂部》、中國2006年的《別和陌生人跳舞》以及2019年的《被光抓走的人》均描述了通過“交換伴侶”來挽救中年婚姻危機,通過知情同意下的同時出軌來維持“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虛假體面。Why Women Kill和Scenes from a Marriage中提到了開放式的婚姻關系,一種沒有選擇的選擇,說得好聽一點,是一種婚姻危機的補救措施,褲腿磨爛了,那就改成七分褲吧。不用抬扛,這些劇情絕對存在于真實生活中。“存在即合理”用在此處顯得過于遷強和矯情,畢竟這些見不得陽光的突圍嘗試是違反現有的人倫道德和認識水平的。然而從中我們已經看見現有婚姻制存在根本性的脆弱,以及必將消亡的結局。
婚姻制首先是一種社會制度,羅爾斯在討論社會公平時提出了”無知之幕“的概念,只有在每個人都受到無社會差異的對待時,正義才會出現。在物質財富沒達到極大豐富、生產資料仍需要競爭甚至內卷的當下,“一夫一妻”是最公平的社會制度。假如婚姻可以隨心所欲,絕對的自由必將導致絕對的剝削,窮人的性權利和生殖權必將會被富人剝削。《蝸居》只是掀開了現實社會的一角,即使在法律不允許的情況下都涌現了金錢權勢對性權利剝奪的殘酷事實,而且不是個別現象,這引起男性群體的不安、恐慌、不可接受。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換句話說婚姻制度必然會隨生產力的發展而演變,一旦生產力極大的發展了,物質極大豐富了,所有人都不存在生存問題、沒有財產困撓,子孫后代實現了社會化撫育,現有《婚姻法》對財產和撫育的約束將失去現實基礎,婚姻必然會出現新的形態,或者說人類親密關系不再只有婚姻一種,而會更加多元。例如:物質條件豐富的江浙地區已經出現了“兩頭婚”,男不言娶,女不言嫁;女性經濟實力的提高,開始消費男色,出現了娘炮明星當道的審美怪象。
雖然無法預測將來的婚姻具體形式,但將來必不同于現在,婚姻必不會因經濟性依附而廣泛存在,雙方均在親密關系完成自我價值的實現,婚姻關系更加純粹,甚至生育、性愛可能都與婚姻都脫離了捆綁關系。
我一開始對《婚姻生活》這部劇感到強烈的焦慮,是因為我看不清他們之間的問題出在哪兒。雖然同樣寫的是婚姻,但《婚姻生活》里的美國中產顯然跟《坡道上的家》里的日本人大相徑庭。對于日劇里的那種婚姻,任何人都能指出里頭的一堆常識性錯誤——太明顯了,疲于育兒的全職主婦,擅長PUA的丈夫,你知道那是錯的,所以你相信自己絕不可能踏進這種顯而易見的陷阱里。但《婚姻生活》有什么錯呢?正如豆瓣上一個評論所說,他們有愛,有錢,有耐心,有溝通,有相互尊重,有心理咨詢師,可不行還是不行。這才是最絕望的。
然后我看到第三集。應該是第三集吧?女主去別人那兒尋求激情了,而男主開始接受心理咨詢。他按照心理咨詢師的建議,每天都寫一段發自內心的說話。女主知道了這事兒以后,就要求男主念給她聽(看到這兒我冷汗涔涔,我覺得正常人不會同意這種事——就是說,你可以主動想要念給別人聽,但你不太可能應著別人的要求念給她聽吧)。總之,男主還真的念了一段兒,很誠懇,說到了自己嚴厲的父親和懦弱的母親,說到這種組合給自己留下的愛無能,也說到年輕時和女主相愛,女主一度將他從童年的泥潭中拯救出來,因而曾經認為這樣的關系是牢不可破的。女主在沙發上一邊聽一邊默默流淚。
看到這兒,我的內心真是萬馬奔騰……不對啊你們外國人不是很擅長溝通嗎,都在溝通什么啊,為什么當男主說到原生家庭的時候,女主就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一樣啊?而男主為什么一副重新認識自我的樣子啊?這……這不是在第四次約會就要談的話題嗎?等等啊,如果這個問題都沒有談過的話,你們是怎么在第一集好好談論是不是要小孩的話題的?你們看起來那么親密、平靜、理智,合著既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對方?男主都已經有了一個小孩了,還要通過心理咨詢來了解:原來我內心的渴望是再來幾個小孩……但劇里真是為了讓他要小孩而要小孩啊,他的心理活動幾乎沒有展示出來。事實上,男主那種疏離型的父母組合是最容易讓人成年后缺乏生育信心的:我小時候沒有感受過父母之間的愛,也沒有感受過父母對我的愛,那我要怎么去愛我的小孩?
看到最后一集我已經不焦慮了。我意識到他們的問題所在。雖說具體的表面的問題一大堆,但本質上不外乎就是那些東西:我是誰?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我的原生家庭給予了我什么樣的性格?我的過往經歷如何塑造我的親密關系?我對生活有著怎樣的理解?我是否感到當下有所缺失?我對未來的生活有什么期望?人并不是由社會建構的那些東西,比如月薪多少,房子買在哪兒,脖子上有幾條皺紋所組成的,而是由這些問題和它們的答案組成的。
問題基本上就是這些問題,但答案在不同的人生階段常常會有變化。思考這種變化,了解自己的內心,這是第一步;跟伴侶保持有意義的溝通,最好能夠一起探索和尋找答案,這是第二步;在這樣的基礎上,建構起兩個人的親密空間和規則,世界說什么也不用再管,這是最后一步。在這個層面上,美國中產其實并不比腐朽的東亞人好多少……美國人可能擁有更文明的社會建構,但同樣也不能了解自己的內心,也不能輕松建立起與伴侶共享的生活秩序……這可真是古怪呀,古怪。
最后要說的是,雖然這部劇的設定是性別互換,雖然它的性別互換讓劇情有點兒生硬,但這部劇才不是關于性別議題的呢。這分明是人類在親密關系中——或者說,人類在生活中——的共同困境,困境分什么男女啊!每個人都想被愛,都想溝通,都想和另一個人互相拯救,都想從另一個人身上獲得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感體驗,都希望能夠珍惜和維護這樣的關系。這有什么男女有別的。在成為男人或女人或別的性別以前,先作為人存在和感受吧。
開篇照舊是戲中戲的套子,淡描幾筆片場光景,相比之前,愈發不再忌憚直面袒露這是一出戲的真實(或虛假)。
傍晚時分,喬納森在樓下客廳收拾,神態松弛,一種有人要來的跡象。謎底很快揭曉,屋外米拉走下車來,步履輕緩。
一內一外雙視角,從內景中的喬納森和外景中的米拉,就這么兩下,為接下來長時間輕松的基調輕輕作了個鋪墊。
從兩人在門口第一眼照面的情形來看,這顯然是一場有所預謀的會面。
兩人一直在對視,目光中透著平和,甚至情愫。喬納森微微吃驚米拉的變化,米拉輕撫頭發,在意喬納森是否滿意。這短短片晌功夫,親昵的意味已從畫面邊緣滲出。
進門后的貼面禮節有些生疏,或者說還遺留著過往的熟悉,喬納森慣性地去親吻,米拉一怔,兩人湊切得呼吸間都有親密的氣氛,但人事變遷,畢竟不是從前,輕微的尷尬中,將親吻改為碰額。這一微妙的變化,從愛意中誘出親情的意味。
喬納森摩挲米拉肩臂的習慣未變,但這次沒有壓迫感。
米拉走進來,首先還是關心艾娃,這再次證明她對孩子的關心。
接著她以一種客人的心態在打量著室內擺設的變化,可見她離開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
從她眼中可以看出喬納森生活上的變化,他有了看電視的習慣,從中透出一絲分開后苦悶煎熬線索。
米拉善意地嘲笑著喬納森怪異的室內陳設風格,這里她說出了一個影射性質的比喻,她形容那迎面擺放、格格不入的兩條沙發就像在對峙一樣。從前,在這個家中的兩個主人,就是這樣的關系。
此時回想喬納森在米拉進門之前的那些遮蓋的舉動,便能意識到他在向米拉遮蓋他這段時間真實的生活狀態,因為他過得并不好。
兩人聊到艾娃,能感覺到父母的分居確實對她產生了負面影響,她變得沉默了。談話中也得知,兩人現在輪替著照顧艾娃,可見兩人的分居生活已經踏上正軌。
接著提及米拉的戀愛對象波利,也就是米拉之前的外遇對象。從米拉的話中感覺,似乎因為艾娃,因為米拉與喬納森之間還有羈絆,令波利和米拉的關系產生了一些隔閡。
喬納森再次引出“談話”一詞,這暗中銜接了上一集末尾,兩人極不穩定的狀態之中,未盡的談話。
兩人走到餐桌附近,米拉注意到喬納森重新過起了猶太教安息日,他的父母還過來吃了晚餐。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反推一些事實,為了米拉,喬納森做出了關于宗教信仰上的犧牲,而犧牲宗教信仰意味著也犧牲了自己和原生家庭的關系。米拉和喬納森的猶太家庭無法相容,所以喬納森已經十年(從二人結婚開始)沒有履行教眾的生活方式,也意味著這十年他和父母的關系是疏遠的。
喬納森說,你一直不喜歡這些。米拉說,你就喜歡我不喜歡這些。說這話時,米拉朝著鏡頭走過來,氣氛變得更為親昵。
不過這個小片段再次提醒我們婚姻關系中的一個變量。當兩個人結合在一起時,彼此都是帶著各自從前的家庭教育、宗教信仰、文化習俗……擁抱在一起的。這些過去的東西活在各自的身上,而它們彼此間是不同的,甚至是不相容的,像喬納森和米拉的背景顯然是大為相異的。這勢必會對他們的婚姻造成可見的影響,兩人如何應對,磨合的效果如何,會對他們的婚姻產生深遠的影響。比如,喬納森的背景給他帶來的自我壓抑式人格,就使得他總是回避問題,造成及時溝通的匱乏。
再回到米拉說的那句話,也可以想象當長年生活在嚴謹的文化中的喬納森遇到米拉那樣漂亮、時尚、外向的美國白人女孩時,那種與自己的文化正好相反的美感產生一種異質性的魅力,和缺失性的向往。我腦海中浮現的一個并不恰當的比喻性畫面,是那些背井離鄉的移民漂洋過海,在甲板上,透過迷霧,終于見到自由女神的那一剎。
但是我們應該反思的是,在婚姻中的米拉已經不是喬納森愛上的那個米拉,她遭到喬納森的抑制和削改,變得不再像自己。要想象從前的米拉是什么樣子,我們應該借助現在這個站在眼前的米拉來推想,因為離開了喬納森之后,她開始恢復自我的面貌,她的發色,她的穿著,更重要的是她的氣質神情,都開始變得更米拉了。
所以從兩人婚姻前后的個人變化來看,兩人都為了婚姻做出了犧牲,但這種犧牲可能并不是良好的那一種,因為我們自身的文化背景是構成“我”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人格的一部分,喬納森犧牲了他的猶太性,米拉犧牲了她的美國性,都造成了各自的人格壓抑。但他們又不可能真正忘卻自己的文化,徹底改造成另外一個人,所以無法相融的狀態始終存在。
不過在此我要說一句,文化背景只是一個向度,我并沒有要將之夸大為一種不可抗力,成為婚姻關系中的決定性因素,否則就是一種狹隘的文化決定論了。這樣一來,任何人能否共處豈非早已確定,就像宿命一樣。
稍后,兩人一起喝酒,喬納森要求在對視中共飲,這顯然是他們過去的一個愛情儀式。如今喬納森還堅持,米拉也不拒絕,舊日感情的遺物還在深沉有力地對他們今日的關系發生作用。
而且在這一陣對視中,兩人再次擁抱,心理距離再度拉近,更“可怕”的是,失落的情意愈加燒燃起來。
落座之時,喬納森是這樣開啟談話的,他說:“So……”這一個單詞包含了太多。他期待著米拉的講述,講述什么呢,肯定是她的近況,但是不止于此,他期待更多。
讓我們看下去,米拉緊接著就分享了自己的近況,她被公司分配到歐洲分部了。這時鏡頭交還喬納森,捕捉他的表情反應。沒錯,他說了祝賀的話,但是表情總是比言語更誠懇,你能看到他并不是真的高興,他是失落的。
所以喬納森期待的僅僅是米拉講述她的近況嗎?他顯然期待更多。他希望聽到的是米拉說,自己對這個家庭的思念,對自己的思念。這也意味著喬納森其實并沒有放棄挽回米拉,他的平和是因為他變換了自己的心理立場,他接受了米拉的“暫時”離開,就像給予她一個緩沖和思考的空間一樣,但他希望米拉有“思考清楚”,然后回心轉意的那一天。而且在他的預期中,這一天不會太久。但是,現在……
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米拉這次來想要討論的核心問題是孩子的今后,可喬納森心中最在意的其實還是婚姻的修復,兩人的心理預期是錯位的。
所以當喬納森那樣無禮地拒絕妻子將孩子帶去歐洲的可能性之時,他表達的更多的是失望和沮喪。
眼前的局面仿佛回到昔日的僵局,回到那種熟悉的二人相處模式之中。相比看似不可調和的問題,更深層的問題是他們的交流方式還是那樣地不妥,這當然主要是喬納森的問題,他還是那樣激烈,那種控制性的氣息又恢復了。
但是事情有沒有轉機,我們繼續看下去。
接下來米拉所說的話讓喬納森緩和了不少,因為這段話表明在米拉的計劃之內,他仍然占據重要的位置,他還并沒有被米拉排除于自己的生活。
米拉提出這個方案選項時,她像過去那樣緊緊閉了一下眼睛,而且是在喬納森催問之下才說的。她的表現也同樣表明她也還處于過去的相處模式之中,過為委婉,清晰直接地表述自己的想法對她而言依然是一件艱難的事。
這給人一種不良的預感,因為如果他們始終不能脫離出這種相處模式,那么他們的關系最好的狀態就是方才見面伊始的那五分鐘,那種若即若離的狀態,親密又疏遠的狀態。
糟糕的是,過去的那種相處模式還在強烈地復現,孩子成為談話的絕對主題,但孩子本身又只是一個道具。事實上,本應成為主題的是他們今后的相處模式——無論他們還是否決定相處在一起。可是,他們還是在回避這樣一個必須面對的主題,沉默不語或者只是以行動展現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除非你們再也不必面對彼此,除非對方于你而言已經是全然不在乎和無所謂的人,那么也罷。但我們能看出來,并非是這樣,所以他們仍然走在一條糟糕的道路上。
回想自身,我們是否也像他們遺忘,無法走出自身的局限,那些性格上的缺陷,那些不恰當的交流方式,是否最終也未能改變,從而導致我們從未能將問題真正推進下去,更遑論解決。可我們怎么能接受得了自己,成為這樣一個——請容許我說——失敗的人呢?正因如此,這就是我們需要去改變自己,完善自己的原因,個人主義不是萬能的,我們需要建立的不是一個永遠正確,堅固,且不容置喙,永遠優先于他人的自己。除非你能夠做到不需要親密關系,除非你認為絕對的個人主義是度過此生的最簡易、最愜意的方式,否則我們必須要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讓自己去面對他人,而不是凌駕于他人之上。
回到劇中,我之所以說孩子只是一個道具,是因為他們之間顯然存在著的不只是親情,他們之所以還會相見,還會在乎彼此的感受,還會含情的對視,這都不是因為孩子,而是因為他們對彼此的愛。所以,他們一直討論著孩子,不過是在以一種回避的方式,在探討他們的感情問題。而回避,會導致探討無法真正進行,就像過去那樣。
在談話,或者說爭吵之中吧,喬納森說了一句關鍵的句子,你以為我們是你的手提箱嗎?去除孩子這個道具因素,他的表達讓我們得以確定他脆弱的自尊心仍在作祟。
另外一個他強調的方面是,孩子的生活環境,親人,社區。可以說,喬納森有些類似于那種安土重遷的中國人,因為我不能直接對應地說他是一個有故鄉觀念的人。但這顯然和他的宗教信仰和家庭教育有關,他是一個地域性的人,有家族意識的人。
我們可以看到劇中只提到了喬納森的原生家庭,而米拉仿佛沒有父母一樣。米拉所做的工作也是全球性的,她在一家國際公司就職,她經常在世界各地飛行。在喬納森眼中,米拉和他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也的確如此。所以,在此我們又看到了文化觀念的沖突對親密關系的影響。
又是一次談崩的對話,喬納森激動之下,出現哮喘的跡象,起身去找吸入器,這同時也是借喬納森身體的位移,將人物調離這一空間,也讓劇情進入下一階段。
這應該是本劇第四次展現喬納森的哮喘,米拉也都在場,于是我們能看到每一次米拉是什么反應。上一次米拉克制了自己幫忙的沖動,更早的時候米拉都是匆匆忙忙地,就像一個在履行必盡職責的妻子。但是這一次,米拉沒有作為一個妻子的緊張,也沒有作為一個逃離者的慌亂,她很自然地將吸入器遞給喬納森,像一個親密的朋友,內在的心理與外在的行動之間巨大的壓強差消失了,平衡了。
或許是從米拉的說話方式中判斷出米拉已經不想復合,或許只是喬納森的一個以退為進的策略,又或許僅僅只是喬納森浮現了自暴自棄的心態,總之喬納森提出了離婚的事宜。
首先,這個細節從反面佐證了二人情感上仍然深深地糾葛。再者,喬納森說話時鏡頭又是打在聆聽者、接受者的臉上,我們看到米拉的笑容消失了。這又反證了米拉對這段感情延續與否的在意。
米拉不想離婚,我們都能看得出,雖然她已經和波利在穩定的戀愛關系之中。這是個復雜的問題,還是不要現在就談。
我們會看到鏡頭開始著重抓取米拉的表情變幻,此時的心理視角開始明顯歸屬于米拉,她開始追問喬納森的感情狀態。
同時我們看到喬納森和本集在此之前所展現的那個喬納森不一樣了,可以確認他開始呈現自暴自棄的狀態。事實上這段生活他一定很大程度上沉浸在自暴自棄之中,但是他仍然想以良好的狀態面對米拉,于是他隱藏了這段時間自己真實的狀態。但現在他不隱藏了,他拖著獨處時的那種家居步子,拿出了香煙,還用蠟燭點煙,增加了危害健康的風險。
喬納森承認自己幾個月前已經重新開始抽煙,這再度說明他和米拉分開后的心理狀況是不佳的。在米拉對他抽煙提出反對意見時,他展現了消極進攻的姿態,說自己已經記不得上次哮喘發作是什么時候了。意思是說,之前會哮喘發作,都是因為你讓我激動的緣故。
說這話的時候,喬納森的眼神分明是在關注米拉的反應的。這又可以看出,喬納森此時會說離婚,會抽起煙來,確實存在表演成分,是一種測試,看對方對自己到底是什么態度。
反正,兩個人都在延續著那種消極、回避、隔膜的相處模式,這讓人很是失望,因為這樣相處的話,兩個人是真的沒有出路,沒有未來的。
隨著兩人的談話進入更深的地步,相應地在空間上,他們也走進房子的更深處,米拉開始觀察她走后房子內部的變化,甚至可以說是變遷。我們知道劇中總是在每集中間和結尾拍攝這棟房子,中間拍內部,結尾拍外部,房子和婚姻之間是存在明確的隱喻關系的。所以當米拉在審視房子的內部變遷時,此時也是在借她的眼讓我們審視一段婚姻的內部變遷。
米拉有些心酸地發現,喬納森和艾娃的起居都已經遷移到了一樓,他們住在一個房間里,艾娃的空間占據了大部分,喬納森讓自己待在一個角落。
喬納森告訴米拉,自從……(你走了)之后,房子突然變得很大。這句話,實在太令人傷感了。
一個現代家庭,總是小小的,就兩口、三口人,但是夫妻二人,每個人都變成了這個家不可或缺的核心梁柱,缺了一根,這個家已不可避免地面臨傾塌,怎樣都立不起來了。你和我,原原本本,在這個家中,不擁不擠,走了一個,莫名地空洞了。這空洞,更大程度上是心靈上的。愛情使我們在地球上建了一片家園,也使我們在心靈之內建造了一棟樓房,如果愛人缺失了,這愛意的枸筑還如何成立下去呢?
米拉走后,艾娃變得更為依賴父親,喬納森也直接在一樓工作了,所以二樓已經棄用。由于缺失了一個人,父女二人無法撐起一個家的形態。由于缺失了一個人,父女的關系變得更為相依相偎。
這些細節的講述,讓喬納森真實的生活狀態更多地展現出來,令人覺得心酸、可憐,米拉對此也很受觸動。
而后,米拉更往上走,走進二樓,走進曾經的雙人臥室,走進曾經的婚姻記憶。如今那片區域已經成為愛情的遺跡,重臨此地,竟有撫今追昔的感慨,滿屋雜物仿佛凌亂的證據,不知還會否有人認領,隨時間的流逝將會愈發難以辨認。
米拉很快就轉身走了下去,愛的廢墟,實在教人不忍細看。
氣氛從此轉入悲沉,一點紅酒是個讓對話還能繼續下去的由頭,否則言已至此,誰也沒有心情再多談。
米拉表達了自己對那些舊家具的依戀。木制的家具就好比婚姻這座房子的骨骼,對家具的依戀即對舊日婚姻的依戀。這種依戀,如米拉所言,是一種家的迷思,它看起來沒有那么符合世俗邏輯。
但米拉話鋒一轉,直指對這些物(object)的依戀,反而搞砸了他們的關系,他們的關系被具象成了一個物件。什么意思呢?我認為她的意思是,人們太過于注重表面的形式而忽略了內在的實質吧。因為他們的關系正是那樣,從表面上看誰都會說是模范家庭、模范夫妻吧,可是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只是在勉力維持著一個幸福安樂的假象,而內在的愛意已被抽空,使人窒息。
我看到米拉的這幾句臺詞的時候,覺得在這里創作者的意志有些直露了,不太符合人物自身的設定。
喬納森將話題引入米拉的新家,米拉突然產生了濃厚的傾訴欲,而在這個段落,我們將會看到他們對于家,對于生活,對于孤獨的一些闡述。
米拉拿波利做了個反例。波利所向往的家或者說生活方式,是這樣一些標簽:富人社區,高層公寓,公園景致,大樓門衛。對了,米拉沒說的是,還有一個高冷優雅的白種女人。這就是波利的美國夢,他所渴望所想象的美國式家居,美國式生活。他相信,這些東西,確認了他是一個上流的人。
可是,對于米拉來說,這些東西都是沒有意義的物件,作為物的房子無法代替情感維系的家給予她溫暖,她需要的是心靈的慰藉(安全感),可是只有相愛的人可以帶來這個,而她的狀態告訴我們她并不擁有。這段話基本否定了她與波利的關系,確認了米拉如今獲得了自由,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愛情關系,甚至可以說她失去了愛,鑒于她與喬納森深厚的情誼。
我想岔開一句,從米拉和波利的所欲所求可以看出他們的不同。我們可以說這是一種層次性的不同,波利追求的是物質的、表面的,米拉追求的是心靈的、內在的。不過也可以說是一種文化心理的不同。波利是一個外來人,他對美國抱有崇慕之情,他的追求體現的是他對美國的認同,反過來說這證明了美國的中心地位。而米拉本身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美國人,身處美國中上流階級,她不需要扮演一個美國人,成為一個美國人,波利的追求自然是與她錯位的,因為她自然不會追求她已有的東西。
米拉看不上波利的追求,如果批判性地看,這也帶有一種美國式的傲慢,身處后資本主義時代,對資本的積累、物質的侵占已經喪失興趣,因為不缺乏,不需要。你甚至可以說身為一個天然的地道的美國人,她自身就是一件最大的奢侈品,這是她與身俱來的優勢,這也是波利追求她的原因。
米拉找尋不到心靈停放的港灣,失望之余,她開始否定港灣存在的可能,也否定港灣曾經存在,這令喬納森感到不滿。
喬納森認為,她這樣的觀念之所以形成,起作用的是心理防御機制。而且,他牽引出米拉大學時類似的表述,證明米拉在情感之中一直存在這樣的問題。每當她在情感中受挫,她就會否認情感連結的可能,或者直說吧,否定愛情的存在,認定人生來永恒孤獨,可是最終她又會與舊情人重歸于好,因為她無法忍受孤獨。米拉身上的自相矛盾表明人類普遍的困境,事實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需要擺脫孤獨,找到愛情的,可是太多太多的人越來越懷疑愛情真確實有。
喬納森的這段分析,帶有一種宿命般的暗示意味,因為他們倆現在的情況,仿佛就走在這樣一條輪回的軌徑之上。
面對喬納森對自己的評判,米拉有些不適。這可以理解為米拉習慣于感性思維和她對理性分析的抗拒,喬納森則相反。但在另一方面,應該被注意到的是兩個主角始終有一個不同之處,米拉對問題的講述和評價總是向內的,指向自身的,但喬納森會頻頻評判外界,評判對方,雖然這一集他增加了自我批評的向度。
這一點也提醒了我自己,在面對親密關系中的問題時,我們應該對評判他人保持慎重的態度,尤其是當我身處男權社會,身為男性的我更應慎重于此。雖然我有可能是對的,就像喬納森說得的確有道理一樣,但是評判一定會帶有審視的意味,帶有權力感,我們應該嘗試用一種平和、交流的態度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和建議。交流,這一點恰是劇中喬納森一直強調,但他自己一直都并未做好的。即便是在目前最能體現他自省精神的一集中,他的目光依然帶有審視和嘲弄。
面對米拉的不適,喬納森輕描淡寫地道了歉,表面上認可了對方。在后續轉折的情節中我們也會看到喬納森對此陡然轉折的態度,前后發生對比。
喬納森一反常態出現的一段心理分析,將劇情引入下一段落,喬納森告訴米拉自己在接受心理治療。
心理治療讓喬納森獲得了描述的能力,從而獲得了理解的能力,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對任何人都是這樣,面對問題,最重要的一步恰恰是認知,如果描述不出或者找不到問題是什么,甚至根本意識不到問題的存在,問題自然也就不可能被解決。
喬納森告訴米拉自己在寫一種叫做晨記的心理記錄,但是不巧的是,米拉犯困了,喬納森因此不悅,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兩人的差異在此又顯現出來,喬納森的思維方式偏好理性和批判,但是米拉的講述是偏重感性和感受的,這一點在很多情節都展現出來了,比如喬納森批判資本主義制度對婚姻的毒害,比如米拉述說自己無法呼吸的婚姻生活。其實這二者并無優劣之分,但二者兼備會更好,因為在喬納森身上,我們看到感性的匱乏,使他難以理解米拉的痛苦,而米拉的理性匱乏,使她在感情分合中全憑感受行動,而且總要在依附之中求得慰藉。
前兩集突出顯現的是男方身上的問題,米拉身上體現出的主體性缺失,我們會自然地歸結為婚姻內部的壓抑所致,但是在這一集中,通過喬納森的一筆關鍵補述,我們得知米拉在大學的戀情中已經陷入這樣的狀況,又結合她自己第一集“瀕臨虐待”的說法,更確鑿了米拉自身長期存在的問題,雖然我們還很難看出這一問題的根源在哪里。
米拉之后的表現也在證明著她自身原本存在的依附性,因為此時她已經不再受喬納森抑制,她是自由的,可是她仍然被喬納森的行動深深地影響,懇求著喬納森的原諒,讓喬納森與她分享她并不真正感興趣的東西。當然,這也是愛的體現,我們很難完全分清楚這二者,但是我們確實能看出她身上存在著依附性。她變得像一個小孩,通過懇求和撒嬌的方式,向戀人索要著一些證明愛意的禮物。當喬納森無奈答應給她念晨記之后,我甚至感覺她臉上隱秘地流露出“得逞了”的欣喜。
透過喬納森晨記的內容可以看到,家庭和家教對人格形成的影響,以及這種被塑造的人格對未來感情生活的影響。
喬納森的父母雙親是典型的強勢父親和弱勢母親的組合。
強勢父親對他進行嚴苛的道德式家教,卻又從來不對他進行認可與獎賞,頻頻地挫敗,使他陷入自我焦慮和自我否定之中。
弱勢母親自顧不暇,喬納森無法向她尋求傾訴和依靠,于是成長中的喬納森始終無法被人看見,無處得到支持,他變得自我封閉,隱藏真正的自己,形成內向、壓抑的人格,這又導致他無法維持親密關系。米拉的出現拯救了他,因為米拉看見了他。但是直到分開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是沒能做到呈現自己( there-not-there )。
通過這樣的梳理和自省,他開始共情妻子的遭遇,體諒妻子的行為,接受了妻子離開的合理性。
我覺得這種晨記的形式是很值得借鑒的一種做法,它是自己面對自己的行為,不受其他因素干擾,因此我們的記錄將足夠真實,而且這些平日漂浮碎裂的思緒將會慢慢被歸納出清晰完整的線索。簡而言之,它讓我們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而我們需要面對的問題就在其中。
在這里提一下舊版,我也粗略地看了一下舊版的電影版。新版在人物關系上有一個明顯的倒轉,比如舊版男主角出軌,新版女主角出軌;舊版女主角寫心理日記,新版男主角寫心理日記。
書寫和言說,事關表達,極為重要。無法言說時,書寫變得尤為重要。男權社會使女性的聲音被抑制,但通過艱難、變形、隱晦的書寫,文學史上的女性依然留給了后世一種可能,我們借由這些自身也充滿抑制性的文本,有機會還原女性本來的聲音,甚至讓它們串成一串,看出它們的脈絡和傳統。這就是為什么,歷史上的女性文學,應該被深入解讀的原因,因為那些俗氣的流行故事和平淡無奇的細節描繪之下,可能既是一種必要的偽裝,也是通往作者心聲的密符。當我用這種方式讀了三四章《簡愛》之后,我驚呆了。
因此在伯格曼的舊版中,心理日記成為被抑制的女性聲音被還原的方式。但是新版讓我們發現另一個事實,在男權文化下,男性內心的聲音其實也被抑制。男權文化需要的產品只是它規訓塑就的人,無論男人女人。它在絕對意義上禁止的一件事是,允許你做自己,做一個自然而然、充滿人性的人。因此,在男權社會,不分性別,所有人都處于同一個壓迫結構之中,無法做自己。
從這樣的關系倒轉和劇情倒轉之中,我們可以看出新舊兩版形成了相互對照的關系,構成一種鏡面書寫,使觀眾得以從多個面向更為系統、整全的看待同一件事。
回到剛才喬納森念晨記的情節,我剛才說了,通過內心的梳理和反省,他共情了妻子的遭遇和選擇,這的確是一種事實。但是不可忽視的另一個事實是,在喬納森緩緩打開心扉的過程,也是米拉對喬納森共情的過程。通過聆聽對方的成長經歷,她理解了喬納森人格形成的原因,同時諒解了喬納森,并對他再次獻出自己充沛的愛意。或許,此刻此時,是米拉最了解喬納森的時候,也是她最愛他的時候。
米拉升起的濃情蜜意,潮水般向喬納森淹沒過去,幾乎使喬納森失守,但是他最終拒絕了同米拉發生性愛。
兩人現在處于曖昧不明的關系階段,未來是復合還是徹底切分,誰也不知。喬納森在與米拉分居一年的這段時間中,花了很久才逐漸適應這樣的生活,理性的他不想讓自己再度經歷同樣的過程。
在米拉耐心、包容地引導和聆聽之中,喬納森慢慢講述出他所經歷的苦痛,米拉再次對他形成共情。
在這一集中,兩人都體現出對另一方某種程度的共情,這是難得的,但是在此我不得不提前告知大家,在這一段情節中的后半部分卻最終證明,這仍是一次失敗的交流,深度的共情沒有發生,或者說,它只是單向地發生了。
后半部分的情節是,在喬納森的完成自己的內心表達之后,米拉也自然地開始分享自己這一年的感受與經歷。她說,你以為我和你不是一樣嗎?那對我來說同樣是一場噩夢。喬納森卻說,請不要這樣,不要說違心的話。
原以為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我,我的心,一點點涼了下來。因為喬納森并不相信米拉與他有著同樣的經歷和苦痛,并且他連續的否認事實上再次形成了一種抑制。
對于米拉來說,她又一次經歷了聲音被抑制的事件。對于喬納森來說,他的武斷讓他失去了彼此進行深入溝通和深入理解的機會。很不幸,這種武斷,同樣基于男性沙文主義,認為自己才是正確,自己才在受苦。可是他的感受和判斷純然從自己出發,以自我為中心,對別人的表達卻不能等而視之,反而予以輕視和貶抑。
面對此種情景,多次嘗試言說的米拉還能有什么辦法呢?唯有收干眼淚,像枯槁的蘆葦,獨自承受內心的干涸。
這個情節之中出現了多次情欲動機,我們可以看到,在聆聽了喬納森的講述之后,以及米拉在嘗試與喬納森分享自己的內心感受之后,米拉都迸發出了強烈的情欲,想與喬納森發生性愛。
為什么我要把情欲發生的時間節點表述得如此清楚,是因為情欲的迸發不只關于情欲。當然可以將米拉的情緒迸發理解為她對喬納森念念不忘的愛意,但是我想說的是,我們也不要忽視另一個側面,與米拉的情欲迸發相對應的,是喬納森的情欲抗拒。問題的關鍵就在于,情欲在這個情節中指向什么?又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對立的情欲態度?
在二者的交談之中,情欲存在著獨特的意涵。米拉的情緒迸發指向的首先是對喬納森的共情和認同,其次是渴望喬納森對自己的共情和認同。
而喬納森的情欲拒絕傳達的不僅是他對重歷痛苦的畏懼,它的另一重意涵是對米拉所述所為真實性的否定。說得直白一些,他認為米拉說的那些感同身受的話,以及米拉對自己的“投懷送抱”,是對自己的欺騙,目的是為了討好自己,安慰自己,喬納森的自尊使他不能接受這種賜予。
前面喬納森說米拉存在心理防御機制,其實他內心的防御機制已經堅固到成為一種本能。
在下一集也存在一個情欲情節,我認為二者之間有著某種值得一說的對比之處,但或許還是留到下一集說更方便。
既然與自己重溫舊夢,會使喬納森那樣痛苦,那么出于尊重,米拉問道,你想讓我走嗎?喬納森沒有說話,但神情和動作是同意的意思。
在門邊,米拉向喬納森提了個問題,這個問題事實上是一個復合的信號,但是由于信號不明確,以及由于喬納森的防御性思維和男性自尊,他接受到的是歧義信號。
這個問題米拉問了兩次,用了兩種問法。第一次她問,如果波利不陪我去,你會改變主意嗎?第二次她問,如果我一個人去倫敦,你會考慮和艾娃一起來嗎?
第一次的詢問方式,更為委婉,以致歧義性很強。仿佛意識到這個問題,米拉第二次問的時候,去掉了波利的名字,意思變得更為清晰了。雖然仍然做不到足夠清晰,因為米拉是在試探。
喬納森以反問的形式給出了回答,波利和這事什么關系?他沒有接收到準確的信號,他聽到的是其中的歧義信號,感覺自己仿佛成為一個備選。但是聽到的是什么,有時候真的是人的主觀選擇,喬納森的回答明顯是針對米拉第一次的提問,而非第二次。在他的內心,默認排除了米拉尋求復合的可能性,就像他不相信米拉與他同樣痛苦、同樣深情一樣。
米拉也沒有進一步解釋,于是誤解再次成為對話的結果,他們只能再次分散。
但是最終,米拉沒有離去,喬納森也同樣不愿她離去,他們的行動已經表明了彼此的愛意,他們只需要坦誠地說出來,就還有修復的可能。可是交流的機制總是不暢,或許這已然表明,他們是不適合的。又或者說,相比于婚姻的存續,更先要的問題是如何對自己的人格進行優善,因為人格影響愛情,影響人生所有事。
米拉今晚將睡在這兒。雖然他們不再是情侶關系,卻再次處在親密的空間,親密的狀態和情侶也沒有差別。
換睡衣時,繼前兩集之后,鏡頭再次對準了米拉的后背,現在她背上的勒痕已經消失,表明在這段感情中她內心的傷口逐漸愈合。
米拉深深嗅了一下喬納森的睡衣,二人相視而笑,像親密的情侶一樣鉆進被窩。闊別已久,米拉閉著眼睛調適了此一刻的虛幻性,張開雙眼,像從前的那些個深夜那樣,與喬納森相互凝視。
但虛幻是真實的,手機鈴聲敲碎了此一刻的延續。靜聽著臥室之外喬納森與女友勞拉的通話,米拉很快焦躁起來,后悔自己留宿的選擇,畢竟不是從前了,在今夜的夢里,已經無法體驗昨夜的真實。
隨后在廚房的情節中,喬納森和米拉再次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準確地說,是喬納森再次對米拉大發雷霆。
當時,米拉覺得喬納森沒必要向女友勞拉將一切如實道來,因為她覺得就這樣結束了一段關系有點可惜,畢竟這也不是不可原諒的。就在這時,喬納森發怒了。
為什么喬納森發怒,我說說我的看法,我不能確信我說的是對的。我認為這主要出于喬納森對米拉的誤解和偏見。試圖去理解喬納森心理的方法在于,嘗試理解米拉的那些話,聽在他耳朵里,會被翻譯成什么含義。
當米拉說,為你感到可惜,因為聽起來你們挺認真的,喬納森的心理是,難道我和你之間就不夠認真嗎,你為什么就那樣說斷就斷,一走了之了呢?他會將米拉的話聽成一種指責,而他認為以米拉的所作所為,是根本不配指責自己的,因為她自己的行為更沒有道德感。
至于米拉說,這不是不可原諒的,指的是雖然喬納森和前任(自己)有點糾纏不清,甚至還睡在了一張床上,但這也不是不可解釋清楚的。這話聽在喬納森耳中,會變音成為,發生一點外遇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大錯。這會讓喬納森聯想到自己遭遇了米拉的外遇,會讓他認為米拉對自己的外遇看得如此之淡,簡直是在為自己的不軌行為進行辯護。這同樣讓喬納森認為,米拉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是沒有道德感的,是非常糟糕的。
喬納森后面接著說,你又不是我的婚姻咨詢師,你還是別管了。這表明他認為米拉在妄自揣測自己的心思,他對此極為不忿,因為他認為這種揣測對自己極為不公平,因為他不像米拉那樣沒有道德感。
所以他緊接著才有些突兀地批判了米拉在一兩個鐘頭前的那番關于人永恒孤獨的言論。
當時,他忍住了自己對米拉的評判,表面上認可了米拉,但現在他完全說出內心的真實看法。他輕蔑地說,我對你那套“孤獨頌”根本就不買賬,那就是扯淡。為什么他突然重提這個話題,對米拉進行一番撻伐?我認為他的潛臺詞是: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害怕孤獨,因此總是急于尋找懷抱求得安慰嗎?我現在的戀愛根本不是因為害怕孤獨,你不要用你那套孤獨的理論來揣度我的動機。
接著,他說自己并不是在進行說教,但事實上他根本是在徹底釋放自己內心對米拉的審判。這段論斷,表明喬納森在日記中顯現的對米拉的理解和認同,并不是一種深層的理解和認同,他內心原有的道德審判仍舊占據著絕對的上風。
之前,喬納森認為米拉在通過否定過去,合理化現在(我們在一起時也是孤獨的,所以導致分離的結局)。可是喬納森現在做的,卻是通過高度肯定過去,來否定現在(我們曾經相互拯救彼此脫離孤獨,我們創造了奇跡,后來我們遇到了困難,你卻沒有和我共同面對,而是選擇了放棄。你的出走是一種脆弱、逃避、無力的行為,你因為感到孤獨而離開了我。現在,在波利身邊,你又感到了孤獨時,于是又試圖回到我的身邊,因此你今晚的回歸不過是孤獨感再次作祟的結果而已)。
喬納森之所以如此篤定自己的判斷,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就是為什么緊接著他所做的一件事,是播放波利的一段語音留言。波利在那段留言中說,我知道我一離開,米拉就會去找你,但我受夠了這些操蛋的懷疑和爭吵,你們好好商量出一個結果,如果她要跟你復合,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阻攔。
波利的這段留言包含著波利對米拉的評判,在他看來米拉是一個搖擺不定的女人,在親密關系上無法做出明確的選擇。
喬納森播放這段錄音,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論斷確鑿無誤,你就是因為再次感到孤獨,才來找我的,就像當初你和你的大學男友反復分合一樣,也像你一年前離開我時一樣。
鑒于波利的指控,喬納森更是確認了自己的指控,喬納森提前認定了今夜米拉的到來不過是米拉重走孤獨的怪圈,這注定了他不會公平、客觀的對待米拉的一言一行。他已經先行否定了米拉是一個真誠的人、理智的人,這意味著米拉在他眼中變成比他更為低能的一種人類,一種不能自知、不能自控的生物。
當此之際,面對新債未償,舊孽難解,面對前后兩個男人的責難非議,先不說米拉自己如何有苦難言,有冤難申,我先已代她感到排山倒海一般的壓力沒頂壓來。為了將上面那長長的一段話邏輯清晰地表述出來,我花費了不知多少力氣,因為這實在是太艱難了,在數量這么龐大的看似充分有理有據的話語面前,你最大的可能是失語,或者說,選擇沉默,不事聲辨,可能反而是最“輕松”的結果。你已經看到,米拉有苦難言的心理感受化為嘔吐的生理反應,如同之前喪失自我的她感到無法呼吸一樣,抑制的機制再次發生效力。
但是,我不得不在此,用我的言語,試圖為米拉討回幾分公道(我竟然用了這么父權制的表述方式)。
首先,我必須回答的問題是,喬納森對米拉的那些指控,或者說評判,有沒有道理?有一定道理,但主要是胡言亂語。
如果你站在喬納森的立場,喬納森的這番表達當然是自洽的,可是其中有許多因果推導的前提與結論,似乎都只是經他認證,如果跳脫出他的立場細究,我們可以提出很多問題,去質詢他這份表達。
米拉的脆弱、混沌、抽離都是事實,甚至無法忍受孤獨,也是事實,但混沌、抽離是為什么?害怕孤獨又算什么罪過?
問題之一在于,喬納森所說的孤獨被賦予了太多道德意味,隱伏著太多潛臺詞。在喬納森嘴里,孤獨成為了米拉一切行為的動機,成為罔顧道德的借口,因而成為一種原罪。問題之二在于,喬納森污名并曲解了孤獨的真正意涵。米拉所感到的孤獨,其深意是一種喪失自我,無法得到理解的精神孤獨,而不是喬納森所指斥的那種淺層的身體性的孤獨。
米拉之所以感到混沌、抽離和孤獨,是因為她無法得到你們的理解和認同,是因為她永遠必須要放棄自我,去先要地理解、認同你們這些以自我為中心的自大狂!你們這些必須依賴女人的委屈逢迎來填滿自卑的男權分子!
喬納森指責米拉的出走是一種逃避和放棄的行徑,是因為害怕孤獨,可是我在前兩篇文章已經詳細辨析過,所以已經無須我贅述,所謂地逃避和放棄背后,是極致的壓抑,和對自由的渴望。
還有喬納森那番“奇跡頌”,他說當初他們走在一起時,正是他們相互的拯救,讓彼此不再孤獨。可是喬納森有沒有想過,
有沒有可能只是米拉讓你不再孤獨,你卻并沒有真正使米拉不再感到孤獨?正如喬納森在心理日記中所言,米拉的出現拯救了他,因為米拉看見了他,可是他憑什么有這個自信,認為他也看見了米拉呢?我們在前兩集清晰無比地看到,米拉的內心感受他是難以看見的,米拉當初跟他在一起是因為在他的身上米拉找到了自己向往的狀態,米拉是崇拜他的。
所以,在這一集,喬納森不過是和波利共同完成了對米拉進行污名和審判的一場合謀,男權視眼的濃翳和有毒的油彩加倍覆蓋在米拉身上,使她承受更深的誤解,更難翻過身來,為自己正名。我完全可以想見有多大比例的觀眾會認為喬納森說得多么在理,而米拉身上有多么大的問題。
最后的一個室內片段,是艾娃聽到動靜,從房中跑出,少不更事的艾娃看到媽媽,還以為自己在波利家里,或者她已經認定,媽媽和波利已經是一組相關詞,也就是說,媽媽已經不再和爸爸是相關詞。
常言道,童言無忌,可是童言聽在大人耳中,卻重重墜在了心里。艾娃的話仿佛一顆小小的紅紅的章子,在爸爸為媽媽寫就的罪狀之上輕輕摁上一個印子。
米拉再度陷入了自責之中,仿佛她真的是那個無法忍受孤獨而流連混亂的妻子,仿佛她真的是那個永遠不稱職且無法再彌補的母親,仿佛她真的背叛了家庭,背叛了丈夫,仿佛她真的是一個有罪的女人。
現在,一切都回不去了,連孩子都已經將波利的存在當成自己世界內的既定之事,連孩子都已經接受這新的變化,人事變遷,回頭無岸。
當然,這只是米拉的看法。如果米拉能夠真正認識到真相的所在,想必她也不再如此苦惱。可是我們無法代她想,我們只能憂心忡忡地注視,而投去的眼光再溫暖,也終究只是一片冰冷。
無法重溫的雙人睡枕,已然改換的室內布局,門廊處不再有親吻的愛侶,我只是駕車而來的漂泊客,飛蠅撲火,草坪上的旋噴一味自我浪費,風鈴聲中是否藏著一顆不被聽聞的孤獨之心?
原文首發于公眾號:段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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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經歷過婚姻,大概這就是吧,太難了。美國大夫也是談各種避孕措施,都讓女性來做嗎?就是不提下結扎……
第一次參加電影節外加看的第一次放映(三到五集),勞模姐就坐在我不遠的地方,各種揪心的情節對話我都看著傻樂呵,已經完全喪失評價它的理性只能無限好評了。(不過這劇好像確實可以從第三集開始看起)// 一天以后緩過神來,這劇的形式和英文原名吻合:在一段婚姻開始以后,從雙方的幾十年的日子里截取了最有代表性的五幕呈現出來。而這五幕同時又是高度濃縮且極具代表性的,所以細想一下會覺得一個小時內兩人的情緒言辭經歷那么大的起伏變化會顯得不太真,但兩位主演的表演將這種因高度概括帶來的本應失真的東西表現得極為自然。
一開始你以為兩個人可以抵擋一切傷害,后來你發現每一件事都能傷害你;往前先走一步的那個人,走的時候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擺脫舊人,完全不在乎身后的人要怎么收拾一灘廢墟,想回來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人會在原地一直等你。可憐又可悲。看的時候一邊哭一邊贊嘆,我的媽,簡直是世另我
第一時間看了第一集,能理解很多負評,太悶了。在大師肩膀上起飛本身也不是容易的事,這種對話密且多的劇,國內似乎還是不太耐受,從我個人來看,我覺得導演已經很優秀,在運鏡、視角切換等層面找了很多方式做和原版的區分,主角夫婦、配角夫婦的情感模式也調整得更modern了,當然也就更無解了。這劇本來就是大罵婚姻是一種欺騙的藝術的。可能是演員實在太好吧,讓我確實沒法打低分,勞模姐太好太好太好了!這個劇適合過于坦誠面對自己內心的人看,因為它太直白戳破人的自私、“既要又要還要”,大多數人并不愿意面對骯臟的自己,所以……從戲劇的角度說這種“又長又臭”的東西確實可以說出10086個缺點,但沒辦法啊,我還是喜歡?????♀?
當女主說出離婚的一個關鍵詞“passion”時,我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不符合鼓勵三胎的主流價值觀
太好看了!每集將近一個小時卻只是在一間房子里完成主角兩人所有的對話和行動(尤其二、三集),用作減法帶出千絲萬縷的情緒和婚姻生活里的多面,逐步讓我深陷某種欲求,渴望從他們的一言一語中窺探親密關系里的脆弱與敏感。兩人表演方式的細膩與克制,也讓我沉迷,從沒見過這么傷人又這么文明的吵架戲了。
那本 <自私的基因> 下面的高贊評論:「新人結婚時,不應該手搭著圣經說不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至死陪伴,應該把手放在《進化心理學》和這本書之上,宣誓:我將違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遠愛你。」,大概也是完全適用于這部電視劇的。
直到他們吵起來了,甚至扭打起來了,我才松了一口氣,就像是頭上套的密封袋子,總算破了一個洞,可以呼吸了。夫妻二人之前如此顧忌對方的感受和看法,如此擔心傷害對方,如此小心翼翼地相處,太過文明了,也太過體貼了,呈現出來的結果是讓人躲無可躲,連生氣都找不到理由,因為對方沒有錯,很完美,只能反過來認為自己不好。后來對方哪怕有錯了,也要反思自己的不對。完美是叫人窒息的,就像是光滑的瓷器,在世俗的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輝,可是那也是脆弱的,一落地就會輕易地碎成一地。兩位演員真不錯,細膩真切,感人至深。
親密關系不是關于“說了什么”,而恰恰是“沒說什么”,是觀劇感受,也是親身體會,坦誠,陌生,偽善,偶爾也會想:人生在世總要結婚嘗嘗苦(no way,哈哈哈哈哈,never ever (但還是想談戀愛,階段性那種,原始的那種,不需要用“親密關系”來形容的戀愛,還沒有上升到經營、磨合的,就是原始的有防備也有憧憬,有嫉妒也有悸動,有固執也有憤怒的那種,不是共同成長變成更好的人一起面對這個世界……就……想談戀愛,但打完這段已經累了,沒有關系是不令人(我)痛苦的哈哈哈哈哈哈
為什么拿駕照的時候要看很多事故的視頻,而拿結婚證的時候卻不用呢?婚姻里的事故率比開車高太多了好嗎?這部劇就應該放在民政局里,每個來拿證的人都得看。
沒有看過原版,這個版本已經足夠復雜有趣了,說感覺悶的……恭喜你還年輕
我們愛的既不是一個人,也不是自己,我們愛的是不停變換的過程,愛那種不具備確定性的溫存,我們害怕被承諾,期待或者是理所當然禁錮,可是一旦離開又立刻想念那種高確定性的溫暖。可悲的是,被解放的永遠是關系里面那個更忠誠也更麻木的人。
確實是把婚姻生活也就講到頭了…歸根結底四個字:人類不行。有愛,有耐心,有知識,有溝通和理解能力,有錢還有一大堆心理咨詢師的美國中產都不行,你能行就怪了。
開幕十分鐘夫妻二人的不舒適感,沒有一句臺詞表達,但卻時時刻刻溢出屏幕,這就叫演炸了。壓抑不僅來自艱難的決定,更來自從頭到尾的封閉空間劇情。開頭三分鐘從劇外鐵皮布景到劇內溫馨室內的追拍,凸出這段婚姻的牢籠感。
演員表現都是超一流的,尤其蜜拉,不同層次的精神狀態,像潮水涌起又退去。這種題材是寫不盡的,因為其實沒有人真的能讀懂愛,恨,厭倦,想念與陪伴。從故事和人物塑造角度講,還是有點遺憾,蜜拉在中間部分被塑造得很渣,激情之中不顧一切地去往新生活,而被辭退和分手之后又竭盡全力要回到舊日子,這讓這角色顯得很勢利,但顯然這故事寫的是面對情感中的各種困境,而不是道德指摘,這種塑造有一種潛在的對錯之分,這某種程度上拉低了一點點分值。如果要對比,俄劇《背叛》,美劇《婚外情事》其實都在這之上。只不過這個故事拍得更藝術,更電影化罷了。
High level art
可以打十分嗎?拍得太好,「世界頂級演員」大概就是這個樣版。很喜歡結尾的設計,非常成年人,沒有 happily-ever- after,沒有歷盡千辛萬苦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多數時候的生活和感情,不都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么。希望每個人都接受自己,直面欲望,擁有愛的同時也不放棄自己。
第一集里男主說的最正確的一句話,關于生和育這件事,女方才是“承受這一切的人”。希望男士們都可以有這樣的自覺,生孩子的決定權在女人這邊
確實做了很多“當下感”的努力,但還是有一種微妙的脫節感,可能最大的問題還是,在如今這個時代,愛情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或者說,普通人已經沒辦法把愛情當成一種近于宗教的東西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