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頓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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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能假設，那安岡邦彥（真田廣之飾）的慘痛命運就會改變。

我們假設他不認識人妖阿香，不去湊那個熱鬧，不上前拉架，阿邦也就不會落下那個一刀致命的無妄之災。我們再假設，阿邦不認識武內鐵男（山崎努飾）和其兒子政夫（佐藤浩市飾），他不為這對父子瞎操心，不觀看這對父子的臺球對決，他就不會那么晚回家，也就不會遇到人妖與彈琴藝人的追逐撕打。他就早早與心愛的真知子（松坂慶子飾）共享美味的晚餐，一起享受那最甜蜜的愉悅，但這些僅僅只是假設。

可這個殘酷的世界從來不會讓你的假設成真，就像《羅拉快跑》中的羅拉，無論她如何快跑，都不會改變最終的結果。是的，一切不可能推倒重來，這就是深作欣二根據宮本輝小說“河流三部曲”之《道頓堀川》（另兩部《泥之河》《螢之川》）改編而執導的同名電影。在日本影壇，被譽為最受歡迎的導演深作欣二（1930-07-03至2003-01-12）是一個想繞都繞不開的名字。我詫異的是，他在成為日本影史上至今為止拍攝商業電影數量最多導演的同時，還能拍出《蒲田進行曲》《火宅之人》《華之亂》這樣的優質名片。《道頓堀川》（又譯《迷情》1982）可謂他電影星空中一顆異常耀眼的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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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的孤獨如此的凜冽，不給我們一點兒期待和念想，以至于電影戛然而止后，讓人產生了一點恨意，導演你竟然如此決絕，如此的狠心，讓一個平白無辜又善良的好青年命喪黃泉，尤其是當他帶著滿身心的愛意之時，這當然讓人傷惋和痛惜。這也驗證了深作欣二與大島諸、今村昌平一樣，作為日本第二代導演，他們對尊敬前輩們的徹底反叛，走著完全相反的電影之路，他們呈現的正是人性當中內心最落寞的因子，以及人生不可測的詭譎命運。正如武內鐵男站在道頓堀川橋上對阿邦說的，在道頓堀，每個人的內心都被孤獨包裹著。

2017年10月31日夜，晚餐后，我獨自出來瞎逛于道頓堀及心齋橋一帶的商業區，那夜人聲鼎沸，妖魔鬼怪悉數出籠，原來這是萬圣節狂歡之夜。我站在橋上，恍若隔世，想到多少日本小說描寫這一帶的燈紅酒綠，以及落寞惆悵，還真有點兒五味雜陳，但這種感受迅即被洶涌的人流吞噬。前段，驚悉關西機場被臺風吹得七零八落，引橋也被輪船頂撞，讓我訝然。那座現代化的機場乃人工填海的杰作，從空中俯瞰，猶如鑲嵌于蔚藍色大海上的一塊翡翠，真是絕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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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頓堀川》，其中讓人驚駭的部分，不只是凄慘的結尾，還有渡邊漂亮的妻子里美，在深夜打烊后的咖啡廳，于暗室中激情裸舞的那一幕，不只震撼了在場的阿邦，也震撼了我們。她就像要用盡全身心的力氣，在與命運抗爭，欲跳出心中所有的郁悶和痛苦，徹底釋放直至燃燒生命。這是比舞蹈之美本身更為浩瀚的生命體認。

要知道，里美的丈夫渡邊沉迷于臺球賭博，在輸給了政夫后，所有的債務都轉嫁給了里美。她為這個欠了一屁股賭債的丈夫還清了30萬日元的債務，其丈夫則逃離了不堪的生活，但里美挺住了。事實證明，女性的堅韌遠超過男人，是因為她們有超強的人生信念，這源自于她們良善的內心，也源于深沉的母愛。

裸舞之后，里美興奮地說我從舞蹈學校畢業了，阿邦激動地說我也從道頓堀畢業了。影片看似頌揚了人性中的善，卻讓這種善良被不潔的情感所毒蝕。人妖阿香同樣依靠自己的夜場工作，把辛苦賺來的錢悉數給了那個冷血動物的彈琴師。如果說阿香是雌雄變態的混合體，那這個彈琴師才是真正變態的一個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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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不堪的過往。即便武內鐵男，他如此同情邦彥，出資安葬他因罹患肺癌去世的母親，并留其在店里幫忙就住，可謂視同已出，但他為了挽救沉迷于賭博的兒子政夫，他終于說出心里話。15年前，身為臺球高手的他，因為沉迷于賭博，讓妻子出賣身體為她償還債務，如同里美為渡邊做的那樣，不同的是，武內鐵男的妻子不忍折磨終自殺身亡，這讓兒子政夫聞之色變，他痛恨父親，如同痛恨他現在的自己。之前，他為了跑到東京參與臺球賭博，竟然欺騙阿邦的女友真知子，謊稱阿邦因上學欠債，沉迷于愛情中的真知子焦急萬分，居然信以為真，想也沒想就給他150萬日元。雖然謊言被戳穿，武內也幫政夫這孽子還錢給了真知子，但這給阿邦內心留下抹不去的傷痛。

而武內父子的臺球對決，如同人生的終極對決。武內對兒子說，如果你輸了，就永遠放棄臺球賭博，如果你贏了，我就把咖啡館送給你。堪味的是，對決的臺球廳，正是當年與武內對決的玉田宗市的孫女阿雪所開。十幾年前，阿雪的爺爺玉田宗市不幸去世，浪跡街頭的阿雪被武內所救，并被武內訓斥無論什么情況下都不能出賣自己的身體。這些年來，阿雪緊記他的教誨，繼承爺爺的遺志開了這家臺球廳。沒想到的是，原來武內是因為妻子自殺這血的教訓，才導致他的內心有一個根本性的轉變，人生堪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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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影片的主角始終是阿邦和真知子之間的凄美愛情。阿邦看似懵懂無知，卻飽含真摯。真知子雖踏塵而來，依然純良美麗。影片對于兩人的愛情刻畫，尤為細膩悠長。那個平常的清晨，在道頓堀川橋上寫生的阿邦，遇到了遛狗太郎的真知子，再因為狗太郎丟失，武內讓阿邦去幫著真知子尋找，兩人在寂靜的河邊激情一吻，以至真知子不能自拔，毅然決然地與74歲的房地產大佬分手，還挨了老頭一巴掌。正是這老頭，當年花錢把她從藝妓的風塵世界中贖身出來。這期間，因為政夫騙了真知子的錢，讓阿邦羞愧萬分，遂離開了武內的咖啡廳，求學之余，在戶外做裝飾工，終被苦苦尋覓的真知子找到。

真知子為了愛情，連老板娘也不當，把梅子津料里店還給了老頭，用積蓄買了臨近道頓堀的一套公寓房，從窗口望出去就是運河和商業區。她只想好好的與阿邦一起平靜的生活。兩人也的確沉浸于深情蜜意之中。一個19歲的迎風少年，一個28歲風情萬種的正當年。真知子說我會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現在由我好好照顧你。獨自在家的她常被阿邦為她畫的素描而感動落淚。沒想到的是，就在她做好晚餐，等待他回家，并意外找到狗太郎之時。警車轟鳴，人頭攢動，遠望的真知子抱著狗太郎說了一句，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影片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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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知子哪知道她全情所愛的阿邦遭受到了意外的血光之災，一把尖刃刺進了他的胸膛。這是讓所有人驚駭又啞然的一幕，看起來他跟阿香和琴師毫無關涉，詭異的命運卻讓他與他們緊密相連，這正是善良、孤獨又不堪人生的寫照。冥冥之中，每個人都逃不過命運的最終裁決，這一切似乎早有定數。導演一向不吝鏡語頌揚女性的慈愛和偉大，如同《道頓堀川》中的女人們，無論她們的生活是多么的慘淡，她們依然相信美好，依然對愛情執迷不悟，依然替鬼蜮般的男人們償還債務。

這個世界，只有當女人以自己的死亡，才會拯救狠命男人內心真正向善的那一面，如同武內在妻子死亡后，他才走上了人生的正軌，盡管他之前是日本數一數二的臺球高手，但那也是他最為灰暗的日子。自開了咖啡館，這十幾年來，武內雖然遠離了臺球，卻讓自己的人生充滿慈愛，如盡力幫助阿邦。但阿邦還是命喪道頓堀川。

道頓堀川，不僅是大阪府的繁華之地，也是各色人生活的掙扎之地，那四周閃耀的霓虹燈，燈紅酒綠下，每天每時上演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當然也包含短暫的快樂，如同阿邦和真知子的激悅之愛，可那只是曇花一現，縱然他們的愛情那么的真純，但道頓堀似乎不相信平淡和美好的愛情，因為這是一個被金錢吞噬的世界，每個人的命運被孤獨包裹其中，只能聽其運河之水的擺渡，不能自拔也無能為力。

2018.9.17